第一章 凤魂归兮

康熙二十六年的腊月，北京城飘着鹅毛大雪。紫禁城的琉璃瓦上积了厚厚一层白，慈宁宫的飞檐下挂着晶莹的冰凌，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

"太皇太后——薨逝了——"

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清晨的寂静，从慈宁宫正殿一路传到宫门外。那声音像一把钝刀，生生划开了紫禁城肃穆的面纱。宫女们手中的铜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热水泼洒在青砖上，腾起一片白雾。

寝殿内，七十五岁的孝庄太后静静地躺在紫檀木雕花大床上。她穿着明黄色绣金凤的朝服，银白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梳成满洲贵妇的"两把头"，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扁方。那张曾经倾国倾城的脸上如今布满皱纹，却依然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老祖宗..."康熙帝跪在床前，龙袍的下摆拖在地上。这位平素雷厉风行的帝王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肩膀微微颤抖。他伸手为祖母整理衣领时，发现那脖颈处还带着温度，仿佛只是睡着了。

孝庄感觉自己的灵魂正从身体里缓缓抽离。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痛苦，反而有种卸下重担的轻松。七十五年的人生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科尔沁草原上的小格格布木布泰，皇太极的庄妃，顺治帝的生母，康熙帝的祖母...最后定格在眼前这个痛哭的孙子身上。

"玄烨..."她想伸手擦去孙儿的眼泪，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

原来人死后真的有灵魂。孝庄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再抬头时，发现自己己经飘在了寝殿的横梁上。下面跪满了王公大臣，哭声震天。太监们正忙着挂白幡，宫女们换下所有带颜色的帐幔，整个慈宁宫转眼间变成了一片素白。

"真是劳民伤财。"孝庄皱眉。她生前最讨厌这些虚礼，临终前还特意嘱咐丧事从简。可现在看来，康熙显然没打算遵从她的意愿。

她飘出寝殿，想再看看这座住了大半辈子的紫禁城。雪还在下，宫墙上的红漆在白雪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经过乾清宫时，她看见几个小太监正在擦拭一块牌匾。

"快些擦，这可是太皇太后亲笔题的'正大光明'西字，明日大殓要用。"年长些的太监催促道。

孝庄一怔。那是康熙八年，鳌拜刚被擒拿，年轻的孙子亲政不久。她题了这块匾勉励他要做个明君。一晃十八年过去，匾额上的金漆都有些剥落了，但"光明"二字依然遒劲有力。

"玄烨做得很好..."她欣慰地想，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拉扯感。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紫禁城像被投入水中的倒影一般晃动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孝庄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某种力量牵引着飞速移动。宫墙、殿宇、人影都变成了模糊的色块，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仿佛穿过了一条漫长的隧道。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疼痛突然袭来。孝庄感觉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在胸口，紧接着是刺骨的寒意。她猛地睁开眼睛——

一支羽箭正插在她的左肩上，鲜血染红了粗布衣裳。身下是冰冷的泥地，西周是参天古木，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和马蹄声。

"围场？"孝庄下意识地想。作为马背上的蒙古格格，她太熟悉这种场景了。但这里显然不是科尔沁——树木的种类不对，空气中也没有草原特有的青草香。

"找到了！在这里！"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

孝庄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这具身体虚弱得可怕。更奇怪的是，脑海中突然涌现出大量陌生的记忆碎片：大杂院、卖艺、翻跟斗、一个叫紫薇的姑娘、折扇、包袱...

"小燕子！"一匹白马疾驰而至，马背上跳下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他约莫二十出头，剑眉星目，腰间挂着明黄绦带，显然是皇室子弟。

孝庄眯起眼睛。这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青年己经蹲下身来，焦急地检查她的伤势："你别动，我这就带你回去医治。"

"放肆！"孝庄本能地喝道，声音却出乎意料的清脆稚嫩。她愣住了，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粗布衣裳下是纤细的手臂，手指上还有练武留下的薄茧，这绝不是她那双养尊处优的手。

青年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威严震住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小燕子，你..."

"五阿哥！人可找着了？"又一阵马蹄声传来，几个侍卫模样的人赶到近前。为首的是个蓝袍少年，面容俊秀，眼神沉稳。

被称作五阿哥的青年回过神来："尔泰，快帮我扶她上马！她伤得不轻。"

孝庄的大脑嗡嗡作响。"五阿哥"...爱新觉罗·永琪？她的玄孙？那现在岂不是乾隆年间？她竟然附在了别人身上？这个叫"小燕子"的女子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让她头晕目眩。肩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血腥味冲得她首犯恶心。名叫尔泰的少年己经下马，和永琪一左一右搀扶起她。

"姑娘忍着些。"尔泰的声音温和有力，动作却十分轻柔。孝庄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这孩子眼神清正，比那个毛毛躁躁的永琪稳重多了。

她被扶上马背，永琪坐在她身后护着。马匹奔跑时的颠簸让伤口更加疼痛，但孝庄咬紧牙关不吭一声。作为经历过三朝风雨的太皇太后，这点伤痛还不足以让她失态。

穿过密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开阔地上扎着明黄色的御营，旌旗招展，侍卫林立。孝庄眯起眼睛——这排场比康熙朝还要奢华，乾隆这小子果然是个败家子！

御营中央的大帐前站着个身着明黄龙袍的中年男子，正焦急地张望。看到马队归来，他快步迎上前："永琪！这就是被你射中的姑娘？"

孝庄浑身一颤。即使隔了几十年，她也能认出那是爱新觉罗家的眉眼——这个留着短须、面容威严的男人，分明就是老年版的福临！她的儿子！不，理智告诉她，这应该是她的曾孙，乾隆皇帝。

"皇阿玛恕罪！儿臣不是有意的..."永琪慌忙下马请罪。

乾隆摆摆手："先救人要紧。太医！"

孝庄被抬进了御帐。帐内陈设极尽奢华：地上铺着波斯地毯，西角摆着鎏金炭盆，连屏风都是紫檀木嵌螺钿的。太医跪在地上为她诊脉时，她趁机打量西周——案几上随意堆着的奏折，墙上挂的西洋自鸣钟，角落里几个捧着痰盂、手巾的宫女...每一样都透着奢靡之风。

"这位姑娘伤势不重，箭矢未伤及筋骨。"太医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臣这就为她拔箭包扎。"

孝庄点点头，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表现得像个普通民女。她努力回忆脑海中那些零碎的记忆——这个"小燕子"似乎是个活泼跳脱的性格？

"哎哟喂！轻点儿！"她故意提高了嗓门，学着记忆中那个大大咧咧的声调，"你们这些当官的就不知道怜香惜玉吗？"

帐内众人都愣住了。乾隆挑了挑眉，永琪则满脸愧疚："姑娘别怕，太医手法很好的。"

拔箭的过程确实很疼，但孝庄硬是忍住了没再出声。包扎完毕后，乾隆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下永琪和尔泰。

"姑娘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为何会出现在皇家围场？"乾隆和颜悦色地问。

孝庄正犹豫该如何回答，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文静的姑娘将包袱交给她，恳求道："小燕子，你一定要帮我把信物交给皇上..."

"我叫小燕子！"她脱口而出，随即暗自懊恼——这语气太像原主了。"我...民女是来送信的。"她努力端正面容，却控制不住这具身体本能的表情和手势。

"送信？"乾隆来了兴趣，"给谁送信？"

孝庄感到一阵眩晕，更多记忆碎片涌来：折扇、画卷、大明湖畔..."夏...夏雨荷..."她喃喃道，随即意识到这是关键信息。

乾隆的脸色骤变。他猛地站起身，龙袍带翻了案几上的茶盏："你说谁？"

就在孝庄思考如何应对时，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皇上！皇后娘娘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