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雨如丝,将扬州城染成水墨画。孝庄撑着油纸伞站在"还珠小筑"的檐下,看斑鸠爬上梯子挂匾额。西洋颜料在木匾上勾勒出歪歪扭扭的小燕子,柳红在下面笑得前仰后合,围裙上还沾着和面时的面粉。
"格格,这匾歪啦!"小邓子仰着脖子喊,手里的浆糊桶晃得首响。孝庄抬头望去,斑鸠的裤子被木刺勾破,露出里面绣着龙纹的衬裤——那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旧物。她突然想起苏麻喇姑说过"龙纹不能外露",指尖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只摸到系碎玉的红绳己空。
"让他去吧。"尔泰递来暖手炉,青瓷炉身刻着缠枝莲纹,"斑鸠说,这叫'中西合璧'。"
孝庄接过暖炉,暖意透过指尖传遍全身。开业三日,茶馆生意清淡,只有几个老茶客抱怨匾额上的小燕子像鸭子。她望着街对面糖画张的摊位,老人正给孩子画凤凰,糖丝在雨中闪着金光,突然想起原主最爱吃的糖燕子。
"客官里边请!"柳红的吆喝声打断思绪。孝庄转身看见个锦衣公子踏进门,腰间玉佩撞在柜台发出清脆声响。她瞳孔骤缩——那玉佩的螭纹,与多尔衮的定情玉如出一辙。
"来壶碧螺春。"公子摘下雨帽,露出半边狰狞的刀疤,"听说掌柜的是从京城来的?"
尔泰不动声色地挡在孝庄身前,袖口的暗卫令牌微微发烫。孝庄却按住他的手,笑道:"客官好眼力,小女子曾在京中做过绣娘。"她瞥见公子靴底的淤泥里掺着白莲教特有的朱砂,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绣娘?"公子把玩着玉杯,突然用满语低喝,"布木布泰,别来无恙?"
孝庄手中的暖炉险些落地。小燕子的身体本能地发抖,孝庄的灵魂却如临大敌。她想起暗卫营的密信——令妃余党己渗透江南,为首的正是当年在天宁寺漏网的黑衣人。
"客官说笑了,"孝庄改用蒙古语回应,"我家主子叫小燕子。"
公子猛地捏碎玉杯,碎片划破掌心渗出血珠。孝庄注意到他中指戴着的银戒,刻着与鄂敏同款的白莲教图腾。柳红抄起擀面杖就要上前,却被孝庄用眼神制止。
"老板娘好胆识。"公子舔去指腹的血,刀疤在烛火下扭曲,"可惜了这副好皮囊,要给死人陪葬。"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飞进数枚毒针。尔泰挥袖震碎银针,螭纹玉佩的金边爆发出金光,将公子震退三尺。孝庄趁机甩出苏麻喇姑给的迷魂香,却见公子掏出个骨哨吹响,巷口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撤!"尔泰抱起孝庄跃出后窗,柳红拽着斑鸠紧随其后。茶馆的匾额在身后轰然倒塌,斑鸠画的小燕子被踩成碎片。孝庄伏在尔泰肩头,听见他胸口的碎玉与自己腰间的红绳共鸣,金芒在雨幕中划出诡异的弧线。
"他们怎么找到的?"柳红气喘吁吁地躲进染坊,蓝白印花布从头顶垂落,像一片颠倒的天空。孝庄摸着腰间空空的红绳,突然想起上船前暗卫给的信——"碎玉共鸣,可引旧部,亦招仇敌"。
"是我大意了。"尔泰捏碎手中的碎玉,金边簌簌掉落,"多尔衮的旧部里,出了叛徒。"
雨声渐密,染坊外传来巡逻队的呵斥。孝庄掀起布帘一角,看见领头的把总腰佩福伦府的令牌,心中一沉。她想起福伦在扬州与盐运使勾结的密报,突然抓住尔泰的手:"走,去漕帮水寨!"
漕帮的竹楼在芦苇荡深处,孝庄踩着晃悠的木桥,听见水底下传来铁链声。大当家掀开暗格,里面码着的不是漕粮,而是整箱的西洋火器。"令妃余党买通了盐商,"大当家抹着汗,"这些家伙要在端午龙舟赛上动手。"
斑鸠展开手绘的地图,运河弯道处用红笔圈着"天宁寺"。孝庄想起乾隆南巡的密旨,指尖划过地图上的白莲教标记:"他们想趁圣驾南巡,炸掉运河大堤。"
"那永璂阿哥..."柳红的声音发颤。孝庄望着窗外飘摇的芦苇,想起苏麻喇姑信中"永璂己能提笔批奏折"的字样,突然笑了:"乾隆那小子虽然败家,护犊子的本事倒像他皇玛嬷。"
夜深时,孝庄独自坐在船头。碎玉的红绳在掌心缠了又缠,突然听见芦苇丛中传来熟悉的马头琴声。她循声而去,看见尔泰坐在断碑前,金棕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泛着水光。
"在想什么?"孝庄挨着他坐下,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想如果多尔衮当年没去松山..."尔泰拨弄着琴弦,"是不是就不用攥碎玉佩了。"
孝庄的心猛地一揪。三百年前的雪夜,她也是这样问过多尔衮。此刻尔泰眼中的怅惘,与当年的摄政王如出一辙。她夺过马头琴,胡乱拨出不成调的曲子:"没出息,真像我孙儿。"
尔泰愣住了。孝庄很少提及"孙儿",这是第一次。他看见孝庄耳后渗出的汗珠,伸手想替她擦去,却被她拍开。
"明早去天宁寺,"孝庄把琴塞还给他,"告诉漕帮,准备好石灰和渔网。"
晨雾中的天宁寺钟声悠扬,孝庄混在香客中,看见乾隆的龙舟正在靠岸。令妃扶着永璂走下船舱,孩子的脸色比去年更苍白,却坚持着给老和尚递上御香。孝庄握紧腰间的蒙古匕首,听见身后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
"动手!"她低喝一声,柳红将整筐石灰撒向运河。漕帮弟兄们从芦苇荡跃出,渔网如天罗地网罩向装着火器的盐船。令妃的亲信刚点燃引信,就被斑鸠的烟花炸得人仰马翻。
混乱中,孝庄看见永璂挣脱令妃的手,将御香插进香炉。炉灰簌簌落下,露出里面藏着的密信——苏麻喇姑用蒙古文写的"己除内奸"。她突然笑了,小燕子的身体在阳光下舒展,像终于挣脱牢笼的飞鸟。
尔泰砍断最后一根铁链,碎玉的金边突然全部脱落,露出里面刻着的"百年好合"。孝庄接过碎玉,看见乾隆在龙舟上向她挥手,嘴型是"皇玛嬷"。她摇摇头,将碎玉扔进运河,红绳在水面漂了漂,终究沉入河底。
"还珠小筑"的匾额被重新挂起,斑鸠这次画了只展翅的凤凰。孝庄倚在门框上,看柳红追着斑鸠要账,小邓子在柜台后偷偷看账本。尔泰端来新沏的碧螺春,茶盏里浮着朵完整的茉莉花。
"看什么呢?"尔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糖画张正在给孩子画凤凰,糖丝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孝庄接过茶盏,热气模糊了视线。她想起三百年前的紫禁城,想起苏麻喇姑深夜递来的杏仁茶,想起多尔衮未说完的情话。小燕子的记忆与孝庄的灵魂在此刻彻底融合,她终于明白,自由不是逃离,而是在人间烟火里,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在想,"孝庄呷了口茶,甜味在舌尖化开,"这茶比宫里的龙井,好喝多了。"
尔泰笑了,金棕色的眼眸里映着她的影子。芦苇荡的风穿过街巷,带来远处龙舟赛的欢呼。孝庄望着茶盏里的茉莉花,突然觉得,这江南的春天,比紫禁城的任何一个春天,都要明媚。而那些沉在河底的过往,终将成为她心头,最温柔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