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空荡的回声

客厅里的水晶吊灯亮得刺眼，照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也照着宋栀晚对面那张保养得宜却没什么温度的脸。女人用小银勺慢条斯理地搅动着骨瓷杯里的咖啡，眼皮都没抬一下。

“下个月的生活费，还有你的生日礼物，”母亲的声音平首得像一条冻僵的河，没有任何起伏，“都转你卡里了。”她终于抬眼，目光掠过宋栀晚身上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下次校服订大一号，总穿这么紧，像什么样子。”

宋栀晚握着筷子的手指蜷了一下，指尖冰凉。餐桌上铺着浆洗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亚麻桌布，上面孤零零摆着两盘菜，一盘是碧绿的清炒荷兰豆，另一盘是清蒸鱼。碗里的米饭冒着微弱的热气，像她此刻胸腔里那点残存的、不成形的期待。

“知道了，妈。”她低声应道，声音落在空旷的餐厅里，连个回音都激不起。筷子伸向那盘荷兰豆，夹起两根，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对面的女人似乎完成了某种任务，放下咖啡杯，杯底碰在碟沿上发出一声轻脆的“叮”。“我晚上有慈善晚宴，你自己吃。”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由近及远，消失在玄关。接着是“咔哒”一声轻响，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彻底安静了。

宋栀晚放下筷子。碗里的米饭还有大半碗。她起身，机械地把两个几乎没怎么动的菜端进厨房，倒进那个巨大的、冰冷的银色不锈钢垃圾桶里。垃圾桶内部光洁如新，映出她模糊而苍白的脸。

冰箱嗡嗡作响，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活物。她拉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里面塞满了高级进口水果、有机牛奶、真空包装的昂贵食材，琳琅满目，排列得像超市货架。唯独没有一丝烟火气。她拿出一个保鲜盒，里面是阿姨昨天做好留下的糖醋排骨。打开盖子，甜腻的酱汁凝固了，覆盖着冷掉的肉块，像一块块暗红色的琥珀。她盯着看了几秒，“啪”地一声盖上盖子，重新塞回冰箱深处。

她不需要这个。她需要什么呢？她也不知道。只是胃里沉甸甸的，塞满了名为“空旷”的东西。

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上门。房间很大，装修是当下流行的极简奶油风，线条干净，色调柔和，像一个精心布置的样板间。巨大的飘窗外是S市璀璨的夜景，霓虹灯勾勒出摩天大楼冷硬的轮廓，万家灯火明明灭灭，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

书桌上摊着摊开的数学练习册，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留下凌错的线条，像她此刻理不清的心绪。她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干净得刺眼。除了几条运营商和APP的推送，没有任何私人信息。手指悬在通讯录里那个名为“妈妈”的号码上，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按灭了屏幕。

窗玻璃上，映出她模糊的侧影。十七岁的少女，身形单薄得像一张纸。校服外套宽大，更衬得她伶仃。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颜色很淡。那双眼睛很大，本该是明亮的年纪，此刻却沉静得像两潭深水，映着窗外遥远而冷漠的灯火，看不到底。那里面的情绪很复杂，有被长久忽视的麻木，有小心翼翼的试探，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无声的渴求。像干涸的河床，龟裂着，无声地祈求着一场永远不会降临的甘霖。

她像一件被遗忘在昂贵展示柜里的瓷器，标签完美，内里却空荡得能听见风穿过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