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阴雨天。
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最后一节课临近尾声时,厚重的乌云己无声地堆满了天际线,天色迅速暗沉下来,空气变得粘稠闷热,带着暴雨欲来的窒息感。
宋栀晚有些心神不宁。
窗外灰暗的天光映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板书,老师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书包侧面——空荡荡的。早上出门时阳光刺眼,她根本没想过带伞。
下课铃声在压抑的空气中拖长了尾音。教室里瞬间骚动起来,桌椅碰撞声、书包拉链声、夹杂着对天气的抱怨。
“我去!真要下大雨了?”
“完了完了,我没带伞!”
“快走快走,趁还没下!”
宋栀晚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心里沉甸甸的。她讨厌雨天,更讨厌在雨天被困住。上一次在连廊下狼狈的经历还历历在目,那种冰冷的湿意和绝望的孤立感瞬间涌上心头。她磨蹭着,希望等人都走光了再出去,或者……雨能晚点下。
然而,雨点比她预想的来得更快、更急。
几乎是第一波学生刚涌出教学楼,“哗啦”一声巨响,豆大的雨点便如同天河倾泻,疯狂地砸落下来,在地面溅起浑浊的水花,瞬间织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震耳欲聋的雨声淹没了所有的喧嚣。
宋栀晚站在教学楼门口,和一群同样没带伞的学生挤在一起。
冰冷的湿气裹挟着雨水的腥味扑面而来,吹在她的手臂上,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她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怎么办?
等?
这雨势看起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停。冲出去?
从这里到最近的公交站台,足够把她浇成落汤鸡。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单薄的校服根本无法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寒意。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身边同样焦虑的人群,却在下一秒,猛地定格!
就在人群边缘,靠近侧门连廊出口的位置,一个颀长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
祁景凉。
他手里,握着一把伞。
不再是上次那把刺目的暗红色长柄伞。这次是一把深蓝色的折叠伞,样式简洁利落,如同他本人。他微微侧身对着主楼门口的方向,目光平静地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幕,似乎也在等待雨势稍歇,或者……在等什么人?
宋栀晚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握着伞的手猝然攥紧!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冲动瞬间攫住了她——和上一次在连廊下时一模一样!甚至更加强烈!过去!装作没带伞!装作和他一样被困在这里!哪怕只是站在同一个屋檐下,离他近一点点……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中的孤注一掷,不再是带着毁灭气息的冲动。
这一次,她的心底甚至滋生出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待——因为有了之前解题时的靠近,有了他指尖划过草稿纸的温度,有了他清冷声音带来的豁然开朗……那堵名为“高岭”的冰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
或许……或许这一次,他不会再用那种冰冷的、厌恶的目光将她推开?
脚步,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朝着那个方向,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迈了出去。一步,两步……穿过拥挤的人群缝隙,走向那片被雨帘隔绝的、安静的角落。
她的动作很轻,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咚咚,咚咚,声音大得几乎盖过了震耳的雨声。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手心沁出薄汗。每一步都像是在靠近一个充满诱惑又无比危险的磁场。
终于,她站定在祁景凉身边,距离他大约一步之遥。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气息,混合着雨后的空气味道。她甚至能看清他微微被雨气打湿的发梢。
巨大的紧张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冰冷水汽的空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带着一点点被雨困住的无奈:
“雨……好大啊。”
声音出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祁景凉似乎被这近在咫尺的声音惊动。他缓缓地、转过了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宋栀晚屏住了呼吸,心脏悬到了嗓子眼。她做好了迎接他冰冷审视、甚至厌恶目光的准备。那目光曾经像冰锥一样刺穿她,让她无地自容。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并未到来。
祁景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双总是如同冰封寒潭般的眼眸里,此刻却并没有上次在自习课上那种锐利的审视和寒意。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宋栀晚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的……了然?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过来,或者说,对于她的靠近,并没有感到意外或排斥。
他的视线在她被雨气微微沾湿的发梢和空无一物的双手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然后,他几不可察地、几近无声地,发出一个极其简短的音节:
“……嗯。”
声音低沉,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也没有丝毫的冷意或疏离。就像在陈述一个“雨确实很大”的客观事实。
仅仅是一个“嗯”字。
没有主动询问,没有邀请共伞,甚至连一句客套的“你也没带伞?”都没有。
但就是这个平静无波的“嗯”字,却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宋栀晚所有的紧张和恐慌!那堵横亘在她心头的、名为“可能被拒绝”的冰墙,在这个平静的回应面前,轰然倒塌!
他没有厌恶!
他没有推开她!
他甚至……默认了她可以站在这里!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的堤防,烧灼着她的血管,烫得她指尖都在微微发麻!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连耳根都热了起来。胸腔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的幸福感填满,几乎要满溢出来。她甚至忘了外面的瓢泼大雨,忘了自己还被困在这里,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身边这个撑着深蓝色雨伞、给了她平静回应的身影。
她不敢再看他,生怕泄露了眼底几乎要溢出来的光芒。她低下头,掩饰住嘴角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的弧度,目光落在自己微微沾湿的鞋尖。雨点依旧疯狂地敲打着连廊的顶棚,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冰冷的湿气弥漫在西周。
但此刻,站在他身边,呼吸着同一片带着他气息的空气,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平静的呼吸声,宋栀晚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冰冷和恐惧。只有一种近乎不真实的、温暖而踏实的安宁感包裹着她。仿佛外面再大的风雨,都被他手中那把深蓝色的伞,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雨声。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祁景凉依旧望着外面的雨幕,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沉静而柔和。宋栀晚安静地站在他身边一步之遥的地方,低着头,像一株在风雨中终于寻找到庇护的小草,贪婪地汲取着这片刻的、来之不易的安宁和靠近。
雨,似乎小了一点?
还是她的错觉?
心跳依旧很快,却不再是恐慌的擂动,而是一种带着甜蜜韵律的雀跃。每一次搏动,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隐秘的、巨大的喜悦:她站在了这里。在他身边。而他,没有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