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轻若蚊呐却清晰无比的“愿意试试”,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宋栀晚自己心里激起的波澜远胜于外界的反应。班会后,夏晚星立刻将文化墙的初步构想和要求整理好交给了她。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里写着“你可以的”。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像一股微弱的暖流,支撑着宋栀晚熬过了最初几天的惶恐和自我怀疑。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对待最精密的物理实验一样,笨拙地开始构思设计。翻阅资料,涂涂改改,废弃的草图堆了一小摞。这并非她擅长的领域,每一笔都带着生涩和犹豫。但夏晚星那句“审美很好,做事细致认真”的评价,像悬在头顶的灯塔,让她不敢懈怠。她开始强迫自己把这份“任务”当作一道必须解开的难题,用逻辑去分析布局,用耐心去打磨细节。当她终于将一份勉强看得过去的初稿交给夏晚星时,手心全是汗。
夏晚星仔细看过,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就将她的草图贴在了教室后面的公告栏上,旁边钉了一页空白的纸,写着“文化墙设计方案初稿,欢迎同学们提建议!——设计:宋栀晚”。看到自己的名字被那样清晰地标注出来,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下,宋栀晚瞬间手脚冰凉,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撕掉。然而,几天过去,除了祁景秋那边投来几道含义不明的目光,大多数同学只是匆匆一瞥,并未过多关注。这份被“公开处刑”的恐惧,竟也随着时间慢慢淡化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被架在火上烤的焦灼感。
更让她意外的是,这份“公开”似乎带来了某种意想不到的、极其微弱的效果。当她再次因为一道刁钻的物理题在自习课上卡壳,焦躁地咬着笔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教室前排时,她似乎捕捉到,那个总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身影,曾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目光似乎掠过公告栏上她的名字和那张稚嫩的草图,又平静地移开,快得让人无法确定是否是错觉。但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却像一粒极其细小的火星,在她冰封的心湖上轻轻一烫。也许……也许他看到了?哪怕只是扫了一眼?这个念头,让她在独自面对那些晦涩的物理符号时,心底竟也生出了一丝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微弱的勇气。
宋栀晚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在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纸张的味道,安静得只剩下她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文化墙的草图铺在一边,线条还有些凌乱。
她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那道复杂的力学综合题。滑轮、斜面、摩擦力……各种要素交织在一起,像一个缠死的线团。她尝试了几种思路,都在某个节点卡住。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烦躁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来。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合上书本时,一个身影停在了她的桌旁,挡住了部分阳光。
宋栀晚下意识地抬起头。
祁景凉。
他就站在她桌边,距离不远不近。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侧脸在光晕中显得有些模糊。他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她摊开的练习册上,落在那道被圈出、又被划掉多次的题目上。
宋栀晚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瞬,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血液瞬间涌上脸颊,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他怎么在这里?他看到了?看到她的窘迫和无能?巨大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合上练习册,把自己藏起来。
然而,祁景凉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露出任何嘲弄或漠然的神情。他甚至没有看她尴尬的脸色。他只是微微俯下身,伸出修长干净的食指,指尖轻轻点在她草稿纸上一处被划掉的辅助线上。
“这里,”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带着他惯有的清冷质感,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力的分解方向错了。”
宋栀晚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羞耻和惊慌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冻结了。她僵硬地顺着他的指尖看去。那道被她反复涂抹的辅助线……方向错了?
祁景凉的指尖没有离开,反而沿着那道被否决的辅助线,在旁边空白处,极其自然地划下一条新的、清晰的辅助线。他的动作流畅而稳定,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沿着这个方向分解,”他继续说着,语速平稳,逻辑清晰,“斜面的支持力和摩擦力的合力方向就明确了,再结合滑轮……”他简洁地指出了她思路中的关键错误点,并给出了正确的受力分析框架。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落在解题的关键节点上。
宋栀晚屏住呼吸,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指尖划过的地方,盯着那条新的、仿佛带着魔力的辅助线。他清冷的声音像一股冰泉,浇熄了她心头的焦躁,也奇异地抚平了那灭顶的羞耻。她的大脑仿佛被按下了重启键,之前堵塞的思路豁然开朗!那些混乱的力,那些纠缠的矢量,在他寥寥数语的点拨下,瞬间变得清晰有序!
她几乎是立刻抓起笔,顾不上其他,飞快地按照他指出的方向重新演算起来。笔尖在纸上流畅地划过,一个个公式、一个个等式跃然纸上,思路前所未有的顺畅。刚才还如同天堑的难题,此刻竟变得如此……清晰可解!
祁景凉没有离开,也没有再说话。他就安静地站在桌旁,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她飞速移动的笔尖上,仿佛在确认她是否真的理解了。午后的阳光包裹着他,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那总是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在此刻奇异地淡去了许多,只剩下一种沉静的、专注的力量。
宋栀晚的笔尖终于停下。最后一步演算完成。答案清晰地呈现在纸面上。她抬起头,撞进祁景凉平静的目光里。他微微颔首,算是确认了她的解答无误。然后,他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转身,如同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了。脚步无声,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和点拨,只是宋栀晚因过度紧张而产生的一场幻觉。
教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宋栀晚一个人,怔怔地坐在那里,手里还握着笔,指尖残留着他靠近时带来的、若有似无的冷冽气息。练习册上那道被解开的题目,和旁边那条他亲手划下的辅助线,清晰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持续不断的悸动。那点微光,不再是夏晚星给予的、来自外界的温暖,而是源自于那个她曾以为遥不可及、冰冷坚硬的世界中心。虽然依旧隔着距离,虽然依旧没有温度,但至少……那光芒,曾短暂地、真实地落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