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步

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终于拖长了尾音，戛然而止。教室里瞬间爆发出一种解脱般的喧腾。桌椅摩擦地面的刺耳声、书本胡乱塞进书包的哗啦声、迫不及待的呼朋引伴声……汇成一片混乱的洪流。

宋栀晚动作有些迟缓。她默默地把摊开的练习册合上，一本一本，仔细地捋平边角，再按顺序整齐地放进书包。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仪式感的缓慢，仿佛在拖延着什么。窗外，不知何时堆积起来的乌云沉沉地压着天际线，天色昏暗得如同傍晚提前降临。空气也变得粘稠沉重，带着暴雨欲来前特有的窒闷感。

“栀晚，走吗？”夏晚星整理好书包，站在她桌边问。

宋栀晚抬起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先走吧，晚星。我…我再整理下错题，很快。”

夏晚星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色，又看了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了然和关切：“那好吧，你快点哦，看着要下大雨了。带伞了吗？”

“嗯。”宋栀晚含糊地应了一声，其实她根本没带。早上出门时还是晴天，谁能想到变天这么快。

“行，那我先走了，明天见！”夏晚星挥挥手，随着人流涌出了教室。

很快，喧闹的教室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宋栀晚磨蹭着，首到最后一个同学也离开了，她才慢吞吞地拉上书包拉链。偌大的教室空荡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空气里还残留着少年人的汗味和书本油墨的气息，此刻却显得格外冷清。她走到窗边，望向灰暗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翻滚着，像吸饱了墨汁的棉絮，沉甸甸地悬在头顶。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己经模糊在一片灰蒙的水汽里。一滴、两滴……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在玻璃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发出沉闷的“啪嗒”声。紧接着，雨声骤然密集，哗啦啦连成一片，天地间瞬间被灰白色的雨幕吞噬。

宋栀晚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她讨厌雨天。这种湿漉漉的、灰蒙蒙的天气，总让她想起那个同样冰冷空旷的家，想起母亲离开时高跟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她叹了口气，认命地背起书包，走出教室。

教学楼门口己经挤了不少没带伞的学生，有的在焦急地打电话，有的望着雨幕跺脚，有的干脆嬉笑着冲进雨里，溅起一路水花。宋栀晚站在人群边缘，看着外面白茫茫一片。雨势又急又猛，地面很快积起水洼，雨水砸在上面，溅起浑浊的水花。风裹挟着冰冷的湿气，穿过人群，吹在她的脖颈上，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单薄的校服外套根本无法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寒意和湿意。

怎么办？等雨停？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小。冲出去？从这里到最近的公交站台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跑过去肯定浑身湿透。她盯着外面瓢泼的大雨，茫然又无措。一种熟悉的、被世界遗弃在角落的孤寂感，混杂着冰冷的雨气，悄然爬上心头。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教学楼侧翼连接实验楼的那条僻静连廊下，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目光穿透重重雨幕和人群的缝隙，望了过去。

连廊深处，光线有些昏暗。一个颀长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他穿着整洁的校服，侧身对着主楼的方向，似乎也在望着外面瓢泼的雨。雨水在连廊顶棚边缘连成一片水帘，在他面前形成一道朦胧的屏障，将外面的喧嚣和湿冷隔开。

是祁景凉。

他手里，握着一把伞。

一把颜色极其醒目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长柄伞。那抹刺目的红，在连廊的灰暗背景和外面白茫茫的雨幕衬托下，像一道骤然撕裂阴霾的伤口，又像一团沉默燃烧的火焰，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存在感，猛地撞进宋栀晚的视野。

他一个人。没有祁景秋。

宋栀晚的心脏像是被那抹红色狠狠烫了一下，骤然缩紧，随即疯狂地擂动起来。血液轰地冲上头顶，脸颊滚烫。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嘈杂雨声。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冲动瞬间攫住了她——一个念头，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绕了她所有的理智：过去！就现在！装作没带伞，装作和他一样被困在这里，装作不经意地靠近……哪怕只是站在同一个屋檐下，离他近一点点，呼吸同一片带着湿冷雨气的空气……

她的双脚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几乎要朝着那个方向迈出去。身体微微前倾，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书包带子，指节泛白。眼睛死死盯着连廊深处那个模糊却无比清晰的侧影，和他手中那把燃烧般的红伞。

雨，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敲打着地面、屋顶、连廊的顶棚，发出震耳欲聋的哗哗声。冰冷的水汽弥漫在空气里，钻进她的衣领，却无法浇熄她心头骤然燃起的那簇危险的火焰。

一步。只要迈出这一步。

她屏住了呼吸，身体里所有的神经都在尖叫着同一个指令。那片被红色雨伞隔绝的、安静的连廊角落，像一个充满致命诱惑的孤岛，在滔天的雨浪中，向她投来一线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