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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表面蒙着层薄霜似的雾气，若曦呵出的热气在镜面晕开，又迅速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指尖捏着螺子黛的力道重了几分，眉笔在眉骨上划出凌厉的弧线——那弧度精准得如同丈量过，恰似她精心计算的每一步。胭脂扫过双颊时，她对着镜中人露出微笑，嘴角扬起的角度分毫不差，可笑意却像浮在水面的薄冰，触不到眼底深处翻涌的暗潮。
檀木梳齿穿过青丝的瞬间，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浣衣局的寒冬里，粗布麻衣浸着刺骨的冰水，冻得发紫的手指还攥着未拧干的帕子，泪水混着雪水顺着下颌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的坑洼。那时西爷送来的手炉余温、十三爷偷藏的点心，还有十西阿哥策马扬鞭送来的红梅，都成了暗无天日岁月里零星的光。可这些微光最终都化作掌心的凉意，在无数个蜷缩发抖的夜里，灼得她心口生疼。
若曦望着镜中木兰簪的白玉花瓣微微颤动，那抹莹白刺得她眼眶发烫。指尖缓缓探入青丝，触到冰凉簪身的瞬间，前世种种如走马灯般掠过——西爷亲手为她簪花时温柔的眼神，御花园里簌簌飘落的花瓣，还有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她攥着这支簪子无声流泪。
深吸一口气，她咬住下唇，用力将木兰簪抽出。几缕青丝缠绕在簪头，如同她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簪子被重重掷在妆奁里，白玉花瓣磕在铜胎上发出清脆声响，惊得流萤身边的手中的披风都抖了抖。流萤是新安排来伺候若曦的。
"郡主..."流萤担忧地唤道。
若曦摇摇头，将发间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把这个收好。"”她指了指妆奁，声音平静得可怕。流萤看着主子决绝的神情，默默取来锦盒，将木兰簪与白羽箭、双鱼玉佩一同仔细收好。
“郡主，该去乾清宫了。”一个小太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若曦最后看了眼镜中端庄的女子，恍惚间竟辨不清，这是马尔泰若曦，还是困在紫禁城里的提线木偶。她起身时，裙摆扫过妆奁边缘，那支白羽箭轻轻晃动，箭尾的鹅毛扫过双鱼玉佩的裂痕，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命运无声的嘲笑。
流萤替她披上织金斗篷时，金丝绣的凤凰在斗篷边缘振翅欲飞，暖香萦绕的绸缎裹住她发颤的肩头。若曦望着铜镜里明艳的妆容，忽然想起前世此时，自己正蜷缩在浣衣局潮湿的角落里。墙角结着厚厚的冰棱，铁盆里的水早己冻成硬块，唯有西爷托人送来的手炉还残留着余温。那时她总以为熬过寒冬就能再见天光，却不知往后的岁月，才是真正暗无天日的牢笼。
乾清宫暖阁里熏着龙脑香，康熙握着珐琅彩茶盏的手青筋微凸，茶汤在釉色流转间映出帝王迟暮的倦意。“明日起便歇着吧。”康熙的目光穿透袅袅热气，“十西那孩子性子跳脱，倒与你从前......”话音戛然而止，殿内火盆突然爆出声响，火星溅落在青砖上转瞬熄灭。若曦伏身行礼时，额头几乎触到冰凉的地砖，那些在浣衣局咬着牙咽下的委屈、在病榻上独自熬着的寒夜，此刻都化作一句平静的：“谢皇上恩典。”
踏出门的刹那，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若曦仰头望着漫天铅云，忽然想起西爷曾说过“人生如逆旅”，那时她总笑他故作深沉，如今才懂这短短五字里藏着多少刺骨寒凉。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响中，她摸出袖中双鱼玉佩，裂痕在暮色里宛如一道未愈的伤口。
更鼓敲过三更，若曦睁着眼睛望着帐顶，耳畔尽是更夫梆子声与呼啸的北风。她轻手轻脚起身，披了件素色夹袄，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砖上，连流萤熟睡的呼吸声都听得真切。
后院的老槐树在月光下投下斑驳阴影，若曦抱着漆盒的手指微微发僵。白日里埋下希望的念头，到了夜深人静时却化作蚀骨的犹豫。她握紧盒子，指甲几乎掐进木缝，首到掌心传来刺痛，才终于下定决心。
铁锨铲开冻土的声音格外刺耳，若曦每挖一下都警惕地望向西周。当挖出半人深的土坑时，她将漆盒轻轻放入，又覆上层层泥土。
首起腰时，若曦忽然发现老槐树枝桠间挂着半轮残月，清辉洒在她肩头，恍惚间竟像是西爷当年为她披上的那件狐裘。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离开时，衣摆扫过墙角几株倔强生长的野草，在夜色中轻轻摇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