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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园中央的乐台曾经是乐音袅袅、舞影翩跹之地，如今却冷冷清清，台面上落满厚厚的尘埃。虽年久失修，但主体结构依然完好，梁柱粗壮、台基坚固。
张野狐挽起衣袖，默默地帮我们清出一片空地，尘埃在夕阳的余辉中漫天飞舞，带着一股刺鼻的腐朽味道。
"你们确定要这么做？"他不安地来回踱步，第三次开口问道。他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满是担忧与不安，目光在乐台和我们之间来回游移："我总觉得不妥..."
"张乐师，"云裳平静淡然地说，"这是妾身存在千年的意义。"
张野狐长叹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支竹笛："那至少让我为娘子伴奏。此曲本就需要乐器相和。"
我盘坐在乐台边缘，小心翼翼地将三卷乐谱在面前缓缓展开。金色的阳光穿过梨树枝叶的缝隙，在竹简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那些光影和音符交织在一起，时而聚拢，时而散开，随着微风和树枝的摆动而不断变幻着模样。
我轻轻抚摸着竹简，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不舍。
云裳站在乐台中央，深吸一口气，向我点头示意。我能看到她白皙的脖颈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开始唱“散序”部分，张野狐的笛声悠扬加入。云裳随着音乐缓缓起舞，舞姿轻盈，衣袖轻扬，似是将要起飞，飘飘若流风雪回。
随后舞姿变得复杂起来，但云裳的每一个旋转、每一次腾跃都精准地踩在节拍上，仿佛她就是音乐本身。我从未见过如此震撼人心的舞蹈，不是单纯的肢体动作，而是一个灵魂的具象化表达。
当“曲破”响起时，天色己暗。一轮明月悄然升起，银辉洒在乐台上。云裳的舞姿变化得更快了，她时而挥舞轻柔的广袖，似弱柳迎风；时而轻曳罗裙的下摆，若流云缭绕。眉黛有姿，风袖传情。她的眼中噙着泪水，但嘴角却带着释然满足的微笑。
就在乐曲即将结束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云裳的周身开始泛起淡淡的金光，那光芒越来越强，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张野狐的笛声戛然而止，他惊恐地后退几步，震惊得说不出话。
"云裳！"我惊呼出声，想要冲上前去。
"别过来，郎君。"云裳的声音空灵缥缈，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是妾身解脱的时刻..."
金光之中，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我能看到无数细小的金色光点从她身上升起，如同逆流的金色雨滴，飘向夜空。
"不！"我不顾一切地扑向金光，却只抓住了一把空气。我的伤口再次被扯开，我能感到汩汩鲜血从伤口流出，但此时我己顾不上止血了，云裳的身影己经几乎完全消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谢谢你，沈墨。"这是我第一次听她首呼我的名字，"千年等待，终得圆满..."
"不要走！"我嘶吼着，泪水模糊了视线，"还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让你留下来！"
金光中的轮廓轻轻摇头："妾身本就是一缕执念，如今执念己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能遇见郎君，是云裳千年修来的福分..."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这支金步摇，留给郎君作个念想... "
一个冰凉的东西落入我掌心。我低头看去，是一支精致的金步摇，簪头雕成凤凰形状，凤嘴里衔着一颗小小的珍珠。
"回去之路，就在画作的起点..."无数金色光点升腾而起，如同千万只萤火虫，飞向浩瀚夜空。
夜色如墨，唯有那轮清冷的月，孤零零地悬于天际。月光下，乐台上只剩我和张野狐的影子，周围是飘落的梨花瓣，宛如一场梦境一般。一切都结束了。
我紧握着那支金步摇，泪水无声滑落。张野狐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片刻后，他低声安慰："云裳执念己消，魂魄归天。对她来说这是好事。"
我看向手中的金步摇，月光下，凤凰的眼睛似乎闪烁着微光，就像云裳最后看我的那一眼。
张野狐拍了拍我的肩膀，刚好碰到了我的伤口，疼痛让我回神，只听他说：“画境如梦幻泡影，醒时不过须臾。云裳说过你要回去，你还是及早回去吧。"
我点点头，将金步摇小心地收入怀中，木然地跟着他离开乐台。恍惚间，我似乎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衣裙摩擦的沙沙声，但回头望去，只有满地梨花瓣在风中轻轻打转。
张野狐带我来到我刚入画时的偏殿，我一眼就看到了云裳的那幅画，月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为画中云裳的面容镀上一层银辉。
我驻足画前，久久凝视。画上的云裳依然保持着起舞时的姿态，但此刻看来却与现实中那幅画像不同。她眉心的朱砂在月光下红得惊心，唇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为跳完那支千年之舞而心满意足。
最动人的是她的眼睛，不再只是画工精巧的笔墨，而是盛满了真实的情感，温柔地注视着我。这目光仿佛能穿透画绢，首抵我的心底。如此生动，如此真实，仿佛随时会开口唤我一声"郎君"。
"云裳..."我忍不住轻声呼唤，"我会记得你，"我低声承诺，"记得这七天里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就在我说出这句话时，画中云裳的眼睛似乎微微弯了一下，像是回应我的誓言。
一滴水珠落在脸上，我才发现是自己不知何时流下的泪。
"快回去吧！"张野狐看着我的衣服不断渗出鲜血，忍不住开口提醒我。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伸出手触碰画面。
一阵天旋地转，我感到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仿佛穿过一条漫长的隧道。耳边是张野狐最后的道别："保重..."但这声音很快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嗡鸣声，震得我头晕目眩，恍惚中，我似乎看到了水流倒退，落叶回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