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入掖庭
铜盆里的积雪己经化成冰水,泛着刺目的寒光。我跪在将军府祠堂的蒲团上,膝盖早己失去知觉,唯有后颈传来的刺痛提醒着我还活着——那是嫡母昨夜用翡翠护甲抽打的伤痕,此刻混着冷汗,在熏香萦绕的祠堂里隐隐发烫。
“清欢,过来。”嫡母的声音从雕花木门后传来,像毒蛇吐信般阴冷。我慌忙起身,绣鞋踩在冰凉的青砖上打滑,额头重重磕在供桌角,疼得眼前首冒金星。供桌上沈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仿佛也在嘲笑我这个庶出的孽种。
厢房里,嫡母正倚在檀木榻上嗑着瓜子,珍珠护甲敲在青瓷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沈明玥半靠在她身侧,苍白的脸上浮着病态的红晕,看见我进来,虚弱地唤了声“妹妹”。我盯着她腕间新换的羊脂玉镯,那本该是生母留给我的及笄礼。
“明玥身子弱,选秀的事就由你替她去。”嫡母漫不经心地擦着护甲,“沈家的荣耀,总不能毁在一个病秧子手里。”她忽然抬手,翡翠护甲挑起我的下巴,“记住,你是沈明玥,要是敢露出半点马脚……”话音未落,沈明玥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咳出的血珠滴在我手背,烫得我浑身一颤。
马车驶出将军府时,晨雾还未散尽。我蜷缩在车厢角落,怀里紧紧抱着绣着“沈明玥”三字的腰牌。车窗外,京城的青石板路蜿蜒向前,街边小贩的吆喝声、马蹄声混着尘土卷进车厢,却无法驱散我内心的寒意。嫡母塞给我的碎银还揣在袖中,边缘刻着的字硌得掌心生疼,可隔着粗布嫁衣,我怎么也看不清。
宫墙的阴影漫过车窗时,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朱红色的宫门高耸入云,门前的石狮子瞪着铜铃大的眼睛,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守门侍卫的玄色披风扫过我的裙摆,龙涎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惊得我踉跄后退,额头重重磕在车辕上。
椒房殿的金砖泛着冷光,恍若无数双眼睛盯着我发抖的膝盖。“沈将军之女沈明玥?”女官拖长的尾音让我浑身血液凝固。我抬头的刹那,正对上龙椅上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皇帝萧景琰支着下颌,明黄龙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流转,像盘踞的蛇。他目光扫过我眉眼,忽然顿住:“你与沈将军府上那位嫡小姐,倒是有几分相似。”
喉间涌上铁锈味,我死死咬住舌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行礼时广袖滑落,腕间被嫡母用藤条抽打的伤痕在暖阁里蒸出细密的疼。“臣女……”声音发颤,我强迫自己想起昨夜嬷嬷教的规矩,“自幼与姐姐一同长大,旁人常说有三分肖似。”余光瞥见阶下林昭仪把玩鎏金护甲的手顿了顿,丹蔻在烛光下猩红如血。
掌事姑姑领我穿过九曲回廊时,暮色正将宫墙染成暗红。“清常在的屋子在最里头。”她指着角落那座爬满青苔的院落,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听说沈小姐与林昭仪闺中时便是旧识,这往后……”话音被穿堂风卷走,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霉味混着鼠臊气扑面而来。土炕上摞着三床补丁摞补丁的棉被,窗棂漏进的月光里,尘埃在光束中疯狂起舞,像极了我混乱的思绪。
夜深人静时,我就着门缝透进的月光,第三次那锭碎银。指腹触到凹凸不平的刻痕,勉强辨认出“西北”二字。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我猛地将碎银塞进墙缝——墙灰簌簌落下,恍惚间看见沈明玥苍白的脸,她塞给我荷包时指尖冰凉:“妹妹莫怕。”可如今,我分明在那温柔笑意下,窥见了毒蛇吐信的森冷。窗棂外,一只夜枭发出凄厉的叫声,惊得我浑身发抖,将被子蒙过头顶,却怎么也躲不开黑暗中如影随形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