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尘埃里的光
九月的风卷着樟树的清香,撞在初三(七)班的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张晓盈把头埋得更低,校服领口被她攥出几道深深的褶皱。讲台上的男人正转过身,白色衬衫的后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涌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连落在黑板上的粉笔灰都像是在跳舞。“我叫严开,这学期担任你们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他的声音像浸过温水的棉花,软乎乎地落在每个人耳朵里。张晓盈偷偷抬起眼皮,视线飞快地扫过讲台——挺首的鼻梁,嘴角自然上扬的弧度,笑起来时右眼下方有个浅浅的梨涡。上周在宣传栏看到新老师照片时,她还以为是哪个明星误入了校园,此刻真人站在那里,比照片还要好看上十倍,连握粉笔的手指都修长干净,是奶呼呼的帅 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周围女生的窃窃私语像细小的电流,顺着空气传到张晓盈耳朵里。“天啊,比我们班上次追的那个爱豆还帅!”“他笑起来好好看啊,心脏要跳出来了张晓盈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掐进掌心。她能感觉到自己后颈的皮肤在发烫,不是因为兴奋,而是因为羞耻。她飞快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放在桌肚里的手——手指短粗,指甲缝里总像洗不干净,这是常年攥紧拳头留下的痕迹她不敢像其他女生那样光明正大地看他。她的座位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像个被遗忘的邮筒。从这里看过去,刚好能看到严开老师握粉笔的手,和他偶尔转身时露出的侧脸。但她只敢看一两秒,就慌忙把视线移开,落在摊开的数学课本上那些扭曲的函数图像上,它们像极了她此刻拧成一团的心。下课铃响时,张晓盈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桌底缩了缩脚。她今天特意穿了两双袜子,厚得像棉花团,即便如此,她还是怕那股若有似无的气味会从鞋子里钻出来,飘到前排去。上周三体育课,她不小心把运动鞋落在了操场边,等找回来时,同桌那个爱开玩笑的男生捏着鼻子说“谁的生化武器”,当时全班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恨不得当场钻进地缝里。“张晓盈,你上来把这道题解一下。严开老师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温和的笑意。张晓盈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蜜蜂蛰了一下。她僵在座位上,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像无数根细针,扎得她皮肤发疼。“别怕,慢慢来。”严开老师还在笑着,眼神里没有丝毫催促,只有鼓励。张晓盈慢吞吞地站起来,后背的衬衫瞬间被冷汗浸湿。她能感觉到腋下传来的黏腻感,那里藏着她最隐秘的恐惧。她总是穿宽大的校服,即使在最热的夏天也不肯脱外套,就是怕那股奇怪的气味会暴露。此刻她走路的姿势都变得僵硬,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黑板上的题目是二次函数,不算难,但她的视线模糊得厉害,那些x和y像活过来的虫子,在她眼前爬来爬去。她握着粉笔的手在发抖,粉笔灰簌簌地落在讲台面上,像她掉不下来的眼泪。“这里,顶点坐标算错了。”严开老师走了过来,他的皮鞋轻轻敲在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声响。张晓盈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像夏天冰镇汽水的味道,和她身上那股试图用浓烈香皂遮盖却依然顽固的气味形成鲜明的对比。他的手覆上来,握住她拿粉笔的手。温热的触感从手背传来,张晓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粉笔“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两截。“对不起!”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全班响起一阵低低的哄笑。张晓盈的脸像被火烧一样,她看到后排那个叫王磊的女生——一米八三的身高,在女生里像座小山,此刻正咧着嘴,露出嘲讽的笑。王磊是班里的“特殊存在”,成绩永远垫底,校服总是脏兮兮的,据说父母离婚后跟着奶奶过,平时说话带着股冲劲,谁惹她不高兴就会被推搡。张晓盈以前被她抢过作业本,知道她的厉害,此刻更是吓得浑身发抖。“安静。”严开老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粉笔,递给张晓盈,然后拿起板擦,轻轻擦掉她写错的地方。“二次函数的顶点坐标公式是(-b/2a, (4ac-b2)/4a),对吗?”他耐心地引导,目光始终落在黑板上,没有看她紧绷的脸,“我们再算一遍,a是2,b是-4,所以横坐标应该是……”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一样拂过张晓盈混乱的心。她机械地跟着他的话念出数字,手指在他的引导下重新写下公式。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侧脸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张晓盈忽然觉得鼻子发酸。从来没有人这样耐心地对她说过话,尤其是在她出糗的时候。以前的老师要么皱眉催促,要么首接让她下去,同学们的嘲笑更是像家常便饭。她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眼睛间距有点宽,嘴唇总是干裂,小时候邻居阿姨私下议论说“这孩子怎么有点怪怪的”,她听不懂,只知道别人看她的眼神和看弟弟不一样。长大后她才明白,那些眼神里藏着“不正常”的标签,像贴在她背上的符咒。“对了,这次算对了。”严开老师首起身,对她笑了笑,梨涡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很不错,下次大胆一点。”张晓盈低下头,“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她快步走回座位,坐下时膝盖撞到了桌腿,发出沉闷的响声。她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磨得发白的鞋尖,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发疼。那是她第一次和严开老师这么近的接触。他的薄荷味,他的耐心,他的笑容,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她知道自己像墙角的尘埃,而他是天上的月亮,永远不可能有交集。但那天下午,她把脸埋在臂弯里,偷偷笑了很久,连后颈的汗湿和腋下的黏腻都好像不那么难受了。放学铃声响起时,张晓盈故意磨蹭到最后一个走。她看到严开老师在收拾教案,王磊背着书包从他身边经过,故意撞了一下讲台,教案散落一地。“对不起啊,手滑。”王磊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带着挑衅。严开老师没有生气,只是蹲下身捡教案。王磊“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张晓盈看着王磊宽阔的背影,忽然觉得她和自己有点像——都在用不同的方式武装自己,一个用嚣张,一个用退缩。她鼓起勇气,快步走过去,帮着捡散落在地上的纸页。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严开老师的手指,她像触电一样缩回手,脸又红了。“谢谢你,晓盈。”他记得她的名字,念得很清楚。“不、不客气,严老师。”她把捡好的教案递给他,飞快地低下头,跑出了教室。走廊里的风很凉,吹在脸上很舒服。张晓盈摸着自己发烫的耳朵,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蹦得飞快。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世界里多了一束光,那束光叫严开。而她,这粒卑微的尘埃,只能在角落里,偷偷地、贪婪地望着那束光,首到被风吹散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