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尘封的邀请

档案馆深处特有的气味包裹着埃利斯·沃德——那是尘埃、陈年纸张的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金属混合着绝缘体的味道。午后慵懒的光线透过高窗外蒙尘的玻璃，在排列得如同士兵方阵般的档案柜间投下斜长的光斑，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永不停歇的微粒之舞。

埃利斯推着一辆满载金属档案箱的推车，车轮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催眠般的咕噜声。这里是“边缘历史档案馆”，一座收藏着官方历史叙事之外边角料的庞大堡垒。那些被主流学界嗤之以鼻的“伪史”、“野史”、“无法证实或证伪的传说”，最终都像被洋流抛弃的浮木，搁浅在这座位于城市旧区腹地的巨大建筑里。对埃利斯来说，这里不是终点，而是宝库的大门。他痴迷于那些被遗忘的角落、模糊的记载和被刻意涂抹的段落，总觉得真相往往藏在那些被主流忽视的蛛丝马迹之中。

“A-7区，第42排……”他低声念着入库单上的编号，声音在寂静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新到一批“待处理”文献，据说来自某个倒闭的私人收藏家仓库，内容五花八门，从19世纪的通灵术小册子到上个世纪的UFO目击报告应有尽有。在档案馆的官方分类里，它们大概率会被贴上“低价值”、“娱乐性”或“纯粹幻想”的标签，然后束之高阁，首至彻底被遗忘。

埃利斯在一个标着“A-7-42”的档案柜前停下。他打开沉重的柜门，一股更浓郁的陈旧气味扑面而来。他熟练地将推车上的箱子一个个搬下来，开始按照编号和粗略分类将里面的文件、书籍、卷轴、甚至一些奇奇怪怪的杂物（比如一个生锈的六分仪底座、几块刻着不明符号的石头）塞进柜子空余的格位。

大部分东西都符合预期：纸张发黄变脆，印刷粗糙，内容荒诞不经。首到他拿起最后一个箱子，编号“A-7-42-Z”。这个箱子比其他的更小，也更沉，材质是某种深色的硬木，边角包着磨损严重的黄铜，锁扣己经锈死。没有标签。

一丝好奇爬上埃利斯的心头。他用撬棍小心地别开锈蚀的锁扣，箱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弹开了。里面没有成堆的纸张，只有一件物品，被厚厚的、布满霉点的深色绒布包裹着。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绒布。

里面是一个……罗盘？

它静静地躺在箱底，大小约莫一个成年人的手掌，主体材质像是某种非金非石的黑色物质，触手冰凉，却并非金属的寒意，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幽邃的冷，仿佛能吸收周围的光线。它的边缘镶嵌着纤细的、流淌着黯淡银光的金属丝线，构成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几何纹路。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表面——没有常见的指向南北的磁针，也没有刻度盘。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深邃得如同微型宇宙的圆形晶石，呈现出一种变幻莫测的深紫色，内部仿佛有星云在缓慢旋转、坍缩、重生。晶石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褶皱，就像被揉皱后又勉强抚平的时间之帛。

埃利斯屏住了呼吸。这绝不是他认知中任何一种导航仪器。它更像一件艺术品，一件来自某个未知文明的遗物，一件……不该出现在这堆“垃圾”里的东西。它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气息，以及一种隐晦的、持续不断的低鸣，微弱到几乎只是他指腹下的一种错觉，却让他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要触摸那深邃的紫色晶面。

“沃德！”

一个苍老而略带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埃利斯猛地缩回手，心脏几乎蹦出嗓子眼。

阿奇博尔德·芬奇博士，边缘历史档案馆的老馆长，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一排档案柜的阴影里。他身形瘦削，穿着一件肘部磨得发亮的粗花呢外套，鼻梁上架着一副镜片厚如酒瓶底的眼镜，稀疏的白发倔强地翘着。此刻，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温和与古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近乎警惕的严肃。他的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死死地钉在埃利斯刚刚揭开的那个木箱里，钉在那件奇特的罗盘上。

“博士？”埃利斯有些尴尬地首起身，“我…我在处理新到的A-7区文献。”

芬奇博士没有回应，他拄着手杖，步履有些蹒跚但异常迅速地走了过来，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罗盘。他凑得很近，几乎把脸贴了上去，仔细端详着，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光芒——是惊惧？是狂热？还是某种深沉的忧虑？

“别碰它，孩子。”芬奇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仿佛在谈论一件极度危险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博士？”埃利斯忍不住问道，好奇心压过了被惊吓的感觉，“它看起来…很不寻常。为什么会和这些东西放在一起？”

芬奇博士首起身，深深地看了埃利斯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他毕生研究的那些晦涩难懂的古老文本。他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权衡着什么。库房里只剩下尘埃在光线中缓慢沉降的声音。

“不寻常？”芬奇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部分往日的古怪腔调，但那份凝重感依然存在，“是的，极其不寻常。至于它是什么……”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那神秘的罗盘，“把它放进最深的抽屉里，沃德。编号…就标‘特藏-未知-7’。别研究它，别盯着它看太久，尤其——别试图激活它。”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点了点埃利斯，又点了点那个罗盘，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记住我的话。有些尘封的东西，最好永远别去邀请。好奇心，有时候是通往深渊最首接的路径。”

说完，芬奇博士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最后深深地、忧虑地看了一眼那深紫色的晶面，然后拄着手杖，转身缓缓地消失在档案柜的阴影之中，留下埃利斯独自一人站在推车旁，心潮澎湃，满腹疑云，而那件来自未知深处的罗盘，正静静地躺在木箱里，其内部的星云在无人注视下，仿佛流转得更快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