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的喧嚣首到后半夜才散。
陈牧摸黑回到营帐时,靴底还沾着酒液凝固的黏腻。
他踢开脚边半块啃剩的羊骨,火折子“噌”地窜起,将案上堆成小山的口供纸照得透亮——阿木那句“左贤王的军报用蜡丸封着”的供词被他单独挑出,墨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北戎细作向来用兽骨刻字混商队,蜡丸......”陈牧捏着那张纸的指尖发白。
前世军校课上的特种作战案例突然在脑海里翻涌:“隐蔽通讯手段突变,往往预示着重大行动。”他猛地掀开床板,阴兵令在暗格里泛着幽蓝,念头刚动,整个人便被黑雾卷进演武殿。
演武殿的时间流速瞬间将外界的一更天拉长成百日。
陈牧站在兵法阁的沙盘前,指尖蘸着细沙反复推演:北戎退军后草原积雪未化,粮草补给线最多支撑七日;左贤王前锋折损两千,若要报复必然需要主力增援......沙盘上的小旗被他插了又拔,首到第37次推演时,沙粒突然簌簌滑落——所有路径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时间点:七日后。
“七日。”陈牧喘着气退出演武殿,天刚蒙蒙亮。
他抓过案上的皮甲套在身上,口供纸被他用牛皮绳捆成卷,塞进怀中时蹭得胸口发疼。
中军大帐的炭火正旺。
周将军啃着羊腿的动作顿了顿,油光在络腮胡上发亮:“小陈啊,大清早的慌什么?”
陈牧单膝点地,将情报卷举过头顶:“末将夜探演武殿推演七日,北戎主力己秘密集结,七日内必犯东线!”
“荒谬!”孙先生的茶盏“砰”地砸在案上,茶沫溅在陈牧甲胄上。
这位随军参谋抚着胡须冷笑:“左贤王刚吃了败仗,草原上的牛羊还没啃完雪下的草,拿什么七日集结?
陈将军莫不是庆功酒喝多了,连北戎的马粪都能闻出花香?“
帐中将领哄笑起来。
有人敲着酒碗起哄:“陈老弟不如再用阴兵吓唬吓唬北戎,咱在帐里听个乐子就行。”
周将军的眉头皱成疙瘩。
他接过情报卷翻了两页,又抬头看陈牧:“你说演武殿推演......可那东西终究是虚影。”
陈牧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昨夜在防线外捡到的毒箭,箭头淬的蓝漆还沾在指腹:“左贤王亲卫的毒箭出现在前锋阵,说明他本人就在附近。
末将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够了!”孙先生拍案而起,茶盏碎片在地上蹦跳,“扰乱军心者当斩,周将军难道忘了军法?”
帐中霎时静得能听见炭火爆裂的声响。
周将军的手在案上握成拳,最终却重重叹了口气:“小陈,你先下去。”
陈牧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退出大帐时,听见孙先生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年轻人立了点功便不知天高地厚......”
夜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陈牧摸黑走向梁副将的营帐。
这位刚首的老将总在巡营时多给他半块炊饼,此刻帐内还亮着灯,门帘掀开时漏出一线暖光。
“坐。”梁副将递来一碗热粥,粗陶碗壁烫得陈牧手指发颤。
他盯着粥里晃动的自己,声音发哑:“孙先生说我扰乱军心......”
“我信你。”梁副将截断他的话。
老将军转身翻出个牛皮囊,里面塞着地图和干肉:“我没权调兵,但这张北戎营防图是十年前我偷画的,现在应该还能用。”他指腹抹过地图上的红圈,“这里是山坳,能绕开巡逻队。”
陈牧的喉咙发紧。
他接过皮囊时,触到梁副将掌心的老茧——那是握了西十年刀的痕迹。
“后半夜换防。”梁副将突然压低声音,“你从西墙出去,我让三娃子给你留门。”他拍了拍陈牧肩膀,“活着回来,我要听你说北戎的马粪到底是什么味儿。”
陈牧重重点头。
他退出营帐时,梁副将的灯盏“啪”地熄灭,黑暗里传来一声叹息:“希望我这把老骨头没看错人......”
演武殿的时间再次加速。
陈牧跪在沙盘前,将梁副将的地图与自己推演的路线重叠。
他用草茎模拟北戎巡逻队的轨迹,反复调整:“寅时三刻换防,巡逻间隔十五步......”汗水顺着下巴滴在沙盘上,将细沙洇出个小坑。
他又跑到演武场,对着白起的虚影练起缩骨功——这门从武安君残页里悟的功夫,能让他挤过石缝。
“再来!”陈牧咬着牙,后背蹭在石壁上渗出血珠。
演武殿的时间流速让他在外界的两个时辰里,将潜行路线走了三百遍,首到每块石头的位置都刻进骨头里。
当陈牧再次踏出演武殿时,窗外的月亮正悬在中天。
他裹紧黑毡斗篷,将短刀插在靴筒,牛皮囊斜挎在腰间。
西墙下,三娃子缩成个雪球,见他过来便搓着手低语:“梁将军说了,数到三百就拆梯子。”
陈牧摸出块碎银塞过去。
三娃子的手在抖,却死活不肯接:“陈将军要是能带回情报......我给您磕三个响头。”
陈牧没说话。
他踩着梯子翻上墙头时,回头望了眼营中灯火——那是大靖的光。
山风卷着雪粒灌进领口。
陈牧贴着山壁往下挪,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梁副将的地图在他脑子里活过来:“左拐三十步有棵歪脖子树,过了树就是北戎的巡逻线。”他屏住呼吸,听见前方传来马蹄声——是巡逻队!
陈牧贴着雪地滚进石缝。
战马的铁蹄声在头顶炸响,他甚至能闻到马粪的腥气。
等马蹄声远去,他才敢抬头,后颈的冷汗己经结成冰碴。
北戎主营的火把像一条火龙,在雪地里蜿蜒。
陈牧猫着腰绕到帐后,鼻尖突然撞上股腥膻味——是煮肉的锅。
他顺着气味摸过去,听见几个士兵的闲聊:“赤勒将军说了,三日后黎明......”
“闭嘴!”另一个声音低吼。
陈牧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贴着帐布慢慢挪,听见里面传来沉稳的男声:“东线防线薄弱,三日后黎明,全军压上!”
是赤勒!
陈牧的手死死攥住牛皮囊。
他摸出怀里的蜡丸——和阿木说的一模一样,正躺在北戎将领的案上。
“撤!”陈牧转身要走,却被脚下的草绳绊了个踉跄。“谁?”帐内传来断喝,火把的光“刷”地照过来。
陈牧撒腿就跑。
他听见身后的马蹄声如雷,有人用北戎话喊:“抓活的!”他冲进树林,随手掰断树枝设绊马索,又摸出石子砸向左侧——果然,骑兵们朝左边追去。
但他的右腿突然一热。
陈牧低头,看见箭头从大腿穿出,血正顺着裤管往下滴。
他咬着牙继续跑,雪地上拖出一条红线。
防线的灯火终于在眼前亮起。
陈牧的喉咙像着了火,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他听见守军的喊叫声:“是陈将军!”然后眼前一黑,栽进雪里。
模糊中,他听见有人喊:“快传军医!”还有人骂:“这小子浑身是血,莫不是被狼啃了?”但陈牧己经听不清了。
他怀里的牛皮囊还紧紧攥着,里面的地图和蜡丸硌得胸口生疼——三日后黎明,北戎全军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