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霉味裹着血腥味涌进鼻腔时,陈牧的靴底碾过一块碎砖。
张二牛举着火把在前头,火光映得石壁上的水痕像爬动的蛇。
那被押来的北戎俘虏正缩在墙角,另一个受伤的己经昏死过去,额头的血在青石板上洇成暗褐的花。
陈牧的目光扫过俘虏耳后的刺青——和柳林后坡那片碎陶上的纹路分毫不差,三日前他蹲在雪地里扒拉土块时,特意让赵文书拓了模子。
“松绑。”陈牧解下腰间的酒囊,抛给张二牛,“去弄碗热汤,带两斤熟牛肉。”
张二牛愣了愣:“将军?这龟孙子......”
“北戎的狼崽子,饿着肚子咬不动真话。”陈牧摸了摸腰间的阴兵令,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渗进掌心——演武殿里那些被审的细作,十个有九个是在热汤落肚时松的口。
俘虏的手腕刚被松开,就猛地撞向石壁。
陈牧早有准备,侧身挡住,骨节抵在对方后颈的大椎穴上:“阿木,是吧?”他记得三日前搜身时,对方怀里掉出半块刻着“木”字的兽骨。
俘虏的动作顿住了。
火把在张二牛手里晃了晃,陈牧看见他眼尾跳了跳——这是演武殿里韩信虚影说过的“惊悸微兆”。
热汤端进来时,牛肉的香气在潮湿的地牢里炸开。
阿木盯着陶碗,喉结滚动两下,突然用北戎话骂了句什么。
陈牧听懂了——“大靖的狗,用馊食辱我”。
他扯了扯嘴角,指节叩了叩碗沿:“这汤是营里伙夫刚熬的,放了云州产的枸杞。
你鞋跟上的粟米,倒像是北戎去年灾年的陈粮。“
阿木的瞳孔骤缩。
陈牧弯腰拾起他刚才撞地时蹭掉的泥块,指甲挑开黏着的霉粟:“云州粮库的新粟是金澄澄的,北戎人啃了一冬的陈粮......”他把粟米凑到阿木鼻前,“这股子霉味,和你们王庭粮仓的味道,像不像?”
阿木的后背蹭着石壁滑下去,额头沁出冷汗。
陈牧知道,这是突破口——演武殿里推演过百次,细作最怕的不是刑具,是被戳穿“秘密”。
“你不是斥候。”陈牧抽出腰间的短刀,刀尖挑起阿木耳后的刺青,“蛇卫,北戎左贤王的暗桩。
柳林后坡那座废窑,埋的是你们传递情报的陶片。“他的声音突然沉下去,”上个月十五,左贤王的信使死在黑风谷,身上的密信,是不是你捡的?“
阿木的嘴唇开始发抖。
陈牧乘势把热汤推过去:“说出来,我保你一条命。
不说......“他指了指墙角昏迷的同伴,”等他醒了,你猜他是会争功,还是会灭口?“
地牢里的滴水声突然清晰起来。
阿木盯着汤碗看了足有半柱香,突然抓起碗灌了个底朝天。
“三日后,月黑。”他用生硬的大靖话开口,“左贤王点了五万骑兵,要从东线第二道防线突。”他抹了把嘴,“那防线修了半年还没合拢,你们的人白天搬石头,晚上喝酒,哨卡就三个老卒......”
陈牧的手指在案上敲出轻响——东线防线的进度他前两日刚看过,确实因为木料短缺只修了个雏形。
可阿木怎么会知道守军夜间松懈?
他眯起眼:“你去过东线?”
“我......”阿木的声音卡了壳,“我哥是左贤王的马夫,听他说的。”
“马夫知道军报?”陈牧猛地拍案,震得汤碗跳起来,“左贤王的军报用蜡丸封着,连偏将都未必见得着!”他逼近两步,阴影笼罩住阿木,“说,你们在东线安了多少钉子?”
阿木的肩膀开始抖,像被踩住尾巴的狼。
陈牧知道火候到了,从怀里摸出块碎银扔在地上:“说清楚,这银子够你在云州城买间铺子。
不说......“他摸出阴兵令晃了晃,”我让人把你押去演武殿——那地方的阴兵,专啃细作的骨头。“
“两个!”阿木突然吼出来,“东线下游的破庙,有个卖酒的老头;防线南边的柳树林,放马的小子是我们的人!”他喘着粗气,“左贤王说,只要撕开防线,就能首扑云州粮仓......”
陈牧的后背绷紧了。
云州是大靖的粮草转运枢纽,若粮仓失守,九边大军得饿肚子。
他转身对张二牛道:“把他关到单独牢房,派三个弟兄轮班看着。”
等张二牛押着阿木离开,陈牧摸出怀里的阴兵令。
指尖刚碰到令牌,眼前的地牢就开始模糊——演武殿的青石板地面在脚下铺开,百夫长虚影捧着一卷竹简立在阶前:“宿主今日推演次数剩余九次。”
陈牧走向兵法阁,案上的沙盘自动浮起北戎近三个月的行动轨迹:黑风谷的侦察、清水河的试探性进攻、甚至前日被他截杀的二十骑......他将阿木的话输入推演系统,虚影韩信的身影从柱后走出,指尖点在东线位置:“此处兵力薄弱,且有内应,确为最优突破口。”
沙盘上腾起红光,五万骑兵的虚影如潮水般涌向东线,尚未合拢的防线被冲得支离破碎,云州粮仓的火焰在沙盘边缘炸开。
陈牧捏紧了拳头——这和他前世军校课上的“闪电突袭”案例如出一辙,左贤王显然想打个时间差。
“修正推演。”他低声道,“东线增兵两千,阴兵虚影每日助阵两个时辰。”
沙盘重新转动,骑兵的攻势被阴兵虚影拦在防线外,大靖步卒的喊杀声盖过了马蹄响。
陈牧盯着最终呈现的“胜率87%”,长出一口气。
演武殿外的时间只过了半柱香。
陈牧回到营帐时,窗外的月亮己经爬到了营旗顶端。
他扯下披风扔在案上,指尖重重敲了敲东线的位置——得把周将军和幕僚们都叫起来。
“张二牛!”他推开帐门,寒风卷着雪粒灌进来,“去把周将军、孙先生他们都请来,就说......”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案头阿木的口供,“就说有紧急军情要议。”
张二牛的脚步声消失在夜色里。
陈牧望着案上的地图,东线的标记被他用朱笔圈了又圈,像滴将要落下的血。
隔壁营帐传来巡夜的梆子声,他摸了摸腰间的阴兵令,嘴角扯出一丝冷硬的笑——左贤王的算盘,该碎了。
营帐里的炭盆烧得噼啪响,周将军掀帘进来时,皮氅上的雪粒簌簌落在青石板上,瞬间融成水痕。
孙先生跟在他身后,广袖扫过案角的地图,眉峰皱得能夹死苍蝇:“陈将军,这大半夜的......”
“孙先生请看。”陈牧将阿木的口供推到案前,烛火映得朱笔批注的“东线”“五万骑”“月黑”几个字格外刺眼。
他指尖点在地图上第二道防线的缺口处:“三日前末将查防,见此处石墙只砌到胸口高,夜间巡哨仅三人——北戎细作连伙夫偷懒的时辰都摸得清楚。”
周将军的手指在口供上顿住,他抬眼时,眼角的刀疤跟着一跳:“左贤王这是要抄咱们粮草的后路。”
“末将推演过。”陈牧从怀中摸出阴兵令,在掌心攥得发烫,“若按原防,云州粮仓七日必失。”
孙先生突然冷笑一声,指尖叩了叩案上的竹简:“推演?
不过是纸上谈兵。
上月末将说加固鹿砦,陈将军还说’骑兵怕的是箭雨不是木头桩子‘——如今倒信起虚头巴脑的推演了?“
营帐里的温度骤降。
陈牧盯着孙先生泛白的指节——这幕僚总爱拿他初来时的战术分歧说事。
他压下心头的躁意,抽出另一卷纸:“这是近三个月北戎斥候活动图。”他展开图卷,用炭笔在东线画了个圈,“黑风谷、清水河,所有试探都在为东线铺路。
阿木说’月黑‘,今日初八,三日后正是月晦。“
周将军凑近些,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红点,突然一拍大腿:“好小子!
我就说北戎那几波骚扰不对劲——合着是声东击西!“他转身盯着孙先生,”老伙计,你带了十年粮草,可懂兵势?“
孙先生的脸涨成猪肝色,嘴唇动了动,最终别开视线:“末将愚钝,愿听将军调遣。”
陈牧松了口气,迅速铺开新的军令:“张二牛带五百弓弩手,子时前埋伏在防线后坡;王铁柱带一千民壮,今夜必须把石墙加到一人高——每块石头浇冷水,冻成冰墙比砌砖还牢。”他抬头时,目光扫过帐外的更鼓,“周将军,末将请阴兵虚影助阵,每日寅时到辰时,正好是北戎骑兵冲阵的时辰。”
周将军拍了拍他的肩:“你放手去做,出了事本将担着。”
演武殿的虚影在陈牧意识里闪了闪,他摸了摸腰间的阴兵令——韩信虚影说过,冰墙能让马蹄打滑,弓弩手的仰射角度要调高三寸。
这些细节,他在殿里推演了十七次。
三日后,月黑如墨。
东线防线外的旷野上,五千北戎骑兵的马蹄震得冻土首颤。
左贤王的狼头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望着那道泛着冷光的冰墙,瞳孔骤然收缩——情报里明明说防线未合拢,怎么突然冒出一人高的冰墙?
“冲!”他挥下战刀,前锋队的三千骑如黑色潮水涌来。
陈牧缩在防线后的观察哨里,手心全是汗。
他盯着第一波骑兵冲到冰墙前,马蹄刚触到墙面就打滑翻倒,后面的骑兵收不住势,撞成一片人仰马翻。“放箭!”他低吼一声。
破空声骤然炸响,五百张硬弩同时攒射。
冰墙上预先凿好的箭孔里,弩箭如暴雨倾盆,专射未落马的骑兵咽喉。
北戎人的惨嚎混着马嘶,在旷野上炸开。
“阴兵!”陈牧摸出阴兵令,念动口诀。
演武殿的虚影如黑雾翻涌,三千阴兵的甲胄在夜色里泛着幽蓝,他们持着陌刀列成战阵,精准地补在防线缺口处。
左贤王的骑兵刚绕过冰墙,就撞进阴兵的刀阵里——这些古代精锐的虚影不知疼痛,刀刀往马腿、人腰招呼。
左贤王在后方看得目眦欲裂。
他挥旗让中军压上,可前锋的溃兵己经冲乱了阵脚。
陈牧望着远处火把亮起——周将军的伏兵从两翼包抄过来了。
“撤!”左贤王咬碎钢牙,甩下两千具尸体和满地断刀,狼狈退回草原。
捷报传回云州时,陈牧正蹲在防线外检查北戎的箭簇。
箭头淬着蓝漆——这是左贤王亲卫才用的毒箭。
他捏着箭簇的手紧了紧,前世军校课上的“特种部队标记”突然浮上心头。
庆功宴设在中军大帐。
周将军举着酒碗,酒液泼在陈牧的甲胄上:“陈牧!
本将今日保你做边军参谋副使,以后九边防务,你替本将参详!“
帐中将领轰然叫好。
孙先生端着酒盏的手顿在半空,酒液顺着指缝滴在案上,晕开一片暗黄。
他望着陈牧被火光映亮的侧脸——那双眼依旧冷静,却多了几分让他心悸的锋芒。
“末将谢过将军。”陈牧接过虎符,指尖触到冰凉的青铜纹,突然想起阿木口供里的细节。
那小子说“左贤王的军报用蜡丸封着”,可北戎细作传递情报,向来用兽骨刻字混在商队里。
蜡丸......他捏了捏虎符,目光扫过帐角堆着的阿木口供,心里浮起一层疑云。
夜风卷着雪粒扑进帐门,吹得烛火摇晃。
陈牧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像一杆即将刺破阴云的战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