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沙粒打在望楼的木栏上,像无数细针在扎。
陈牧望着北方天际线那团越来越浓的黄云,喉结动了动——十万骑兵奔袭扬起的尘烟,比他在演武殿推演时的沙盘更震撼十倍。
“将军,前军己过青石滩!”斥候的声音裹着风灌进耳朵,年轻的小兵嘴唇冻得发紫,手指死死攥着腰间的狼皮护腰。
陈牧的拇指着枪杆上“止戈”二字,那是他在演武殿击败霍去病虚影后,对方用枪尖刻下的。
此刻枪杆发烫,烫得掌心发疼,像在提醒他:该收网了。
“去把赵将军和左右营统领叫来。”他转身时,腰间那方刻着“地府演武殿”的青铜牌撞在案角,发出清越的响。
李三斤不知何时摸了进来,正踮着脚往炭盆里添炭,听见动静手一抖,半块木炭“啪”地掉在地上。
“慌什么?”陈牧弯腰捡起木炭扔进盆里,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李三斤鼻尖的汗珠子亮晶晶的,“去把茶炊烧上,赵将军爱喝热乎的。”
李三斤抹了把脸,连滚带爬往外跑,皮靴在泥地上踩出两个深印。
帐外很快响起马蹄声,赵猛掀帘进来时带起一阵风,皮甲上的冰碴子“哗啦啦”掉了一地:“陈兄弟,那赫连烈的狼旗都看得见了,你倒还有闲心喝茶?”
左右营统领跟着鱼贯而入,王铁柱搓着冻僵的手,刀疤从眉骨扯到下颌:“末将愿带前锋营冲下去,杀他个下马威!”
陈牧指了指案上摊开的地图,指尖点在鬼哭峡:“十万骑兵,咱们三千步卒硬拼是找死。
但这雁回岭...“他顺着山势划了道弧线,”两侧悬崖,中间只有两里宽的谷道,赫连烈要冲进来,只能像蛇钻竹筒似的——头先进,尾巴还在外面晃。“
赵猛凑近些,粗手指蹭了蹭地图上的红笔标记:“你是说...诱他钻进来?”
“赫连烈打了半辈子胜仗,最听不得‘侥幸’二字。”陈牧想起李三斤转述的情报,乌里布的人头挂在王庭城门,赫连烈跪了半夜请战,“他现在恨不能生吞了我,咱们放风说粮草只够三日,他必定急着追。”
王铁柱突然一拍大腿:“对啊!
上次咱们前锋胜了,北戎人肯定觉得是运气,这时候说粮草不济,他们能不追?“
“所以分兵。”陈牧抽出三枚令箭,“左营带五百人往东边山坳撤,旗号打足;右营带五百人往西边林子跑,马蹄裹布——要让他们觉得是溃兵。
赵将军带一千人守岭顶,滚木礌石都备足。“他最后捏起枚刻着鬼面的令箭,”剩下三百幽冥卫跟我,等赫连烈钻进来...“
帐外突然传来马嘶,李三斤端着茶炊撞进来,茶碗叮叮当当响:“将军!
北戎前军的狼头旗过了望牛坡,离鬼哭峡只剩十里!“
陈牧霍然起身,枪尖划破帐布露出一线天光:“传令左营右营,开始撤!”
王铁柱抓过令箭冲出去,铠甲撞在帐杆上发出闷响。
赵猛拍了拍陈牧肩膀,掌心的老茧硌得人疼:“兄弟,我信你。”
山风陡然转急,陈牧站在望楼最高处,看着左营的旗号歪歪扭扭往东跑,右营的马蹄印在雪地上拖出长痕——像两条受伤的鱼,正往猎人设好的网里钻。
半个时辰后,北边传来喊杀声。
陈牧举起千里镜,狼头旗的毛穗子在风里乱颤,赫连烈的黄金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正挥着弯刀喊:“追!
别让南朝的兔子跑了!“
“进谷了。”陈牧放下千里镜时,指节发白。
鬼哭峡的谷口像一张巨兽的嘴,正缓缓闭合——十万骑兵挤在两里宽的谷道里,马挤着马,人撞着人,连转个马头都难。
“火油!”他扯开嗓子吼,声音被山风送进每个暗堡。
早埋伏在悬崖上的工兵掀开草席,成桶的火油顺着挖好的槽子倾泻而下,在谷道里拉出几条黑亮亮的河。
“滚木!”第二声令下,碗口粗的圆木裹着石块从两侧悬崖砸下,惨叫声顿时盖过了马蹄声。
北戎骑兵的马受了惊,前蹄乱刨,把后面的人撞得人仰马翻。
“点!”陈牧抽出腰间火折子,用力抛向谷口。
早等在暗堡里的火头军点燃火把,顺着油槽扔下去——“轰”的一声,谷道里腾起红色的蘑菇云,火舌卷着风往谷内窜,连崖壁上的枯草都烧着了。
赫连烈的黄金甲在火海里忽隐忽现,他挥刀砍翻两个挡路的骑兵,嗓子喊得破了音:“退!
快退——“可谷口己经被烧断,后面的骑兵还在往谷里涌,人挤着人掉进火里,像下饺子似的。
雨就是这时候下起来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火上,腾起大片白雾,却压不住火头——火油遇水更猛,反而顺着雨水往西周蔓延。
陈牧摸了摸怀中的阴兵殿残页,那残页突然烫得惊人,像有什么东西要破纸而出。
他望着谷中炼狱般的景象,喉结动了动。
远处传来赵猛的吼声:“杀啊!”岭顶的守军用强弩攒射,火海里的北戎骑兵成了活靶子。
“收网。”陈牧握紧长枪,枪尖上的“止戈”被雨水洗得发亮。
他的目光扫过火海,最后落在怀中微微发烫的残页上——阴兵殿的力量,或许该试试了。
陈牧的指尖刚触到怀中残页,掌心便传来灼痛——那是阴兵殿解锁时刻下的契约印记,此刻正随着谷中惨叫的攀升而发烫。
他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着咽下涌到嘴边的腥甜。
三日前在演武殿推演时,系统提示“阴兵虚影需以主帅血气为引”,他当时只当是心法口诀,此刻才知这“血气”原是要浸透战场杀孽的。
“镇!”陈牧咬破舌尖,腥热的血珠溅在残页上。
残页骤然化作黑雾腾空,在雨幕中凝成青铜殿门。
门内传来金戈齐鸣,三千甲胄映着幽蓝鬼火的骑兵虚影破雾而出——他们束发结缨,玄甲上的秦篆斑驳,马颈悬着铜铃,每一步踏在焦土上都腾起青烟。
“鬼!
是阴兵!“北戎骑兵的惨叫比火舌窜得更快。
有个披熊皮的百夫长踉跄着撞翻同伴,手中弯刀当啷落地:“王庭萨满说过...南朝战神能召阴司兵!”
赫连烈的黄金甲在火海中炸开血花,他刚砍翻两个溃逃的亲卫,抬头正撞进阴兵的视线。
那些骑兵的眼窝是空的,却像有寒铁箭头扎进他后颈——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老可汗临终前抓着他手腕说的话:“别去触南朝的煞星,他们的地底下埋着比狼神更凶的魂。”
“杀!
谁退我砍谁!“赫连烈挥刀劈断一杆溃兵的长枪,刀锋却在半空顿住。
阴兵阵前排的骑将举起青铜戈,那戈头的弧度他再熟悉不过——是大秦锐士的“吴钩”。
二十年前他随父劫掠雁门关,曾在乱葬岗见过这样的兵器,配着的尸骸个个膝盖骨碎成渣——那是秦法里“临阵退缩者刖刑”的痕迹。
“冲!”陈牧的长枪挑起一团火油,映得他眼尾的血珠发亮。
三千幽冥卫早伏在崖下,此刻随着阴兵的铜铃声冲出——他们的皮甲上涂着黑炭,脸蒙青布,在雨幕里活像从地底下爬出来的阴兵续篇。
北戎军阵彻底崩了。
前队被火油烧得焦黑的骑兵往谷口挤,后队被阴兵追得往山壁撞,中间的赫连烈亲卫像块被挤碎的奶酪。
赵猛在岭顶看得眼都红了,抄起铁胎弓连射三箭,最后一箭穿透个举旗的裨将咽喉:“奶奶的,老子就说小陈兄弟不是凡人!”
陈牧的长枪尖挑开一片飞斧,余光瞥见阴兵骑将的青铜戈正劈向赫连烈左肩——那是他在演武殿与蒙恬虚影对练时记下的“破甲三式”。
他猛夹马腹,玄铁枪杆扫开两个拦路的刀盾兵:“赫连烈!
你王庭的狼头旗,该换颜色了!“
赫连烈转身时带起一阵血风,他的黄金甲己被砍出十余道口子,腰间的虎符早不知去向。
见陈牧杀到,他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染血的牙齿:“南朝将军,你敢杀我?
我阿妹是...“
“我管你阿妹是谁。”陈牧的枪尖点在他喉结前一寸,“大靖的百姓,等你脑袋祭旗等了十年。”
雨不知何时停了。
赫连烈的头盔“当啷”落地,露出他额间那道与狼头刺青重叠的刀疤。
他盯着陈牧腰间的青铜牌,突然轻声说:“原来...真有阴司殿。”
“押下去。”陈牧甩了甩枪杆上的血珠,转身时正撞进李三斤的视线。
这小子不知何时摸上了岭顶,怀里还抱着半块冷馍——显然是方才躲在暗堡里没敢出来。
见陈牧看他,李三斤猛地跪下,额头砸在焦土上:“将军!
小的...小的刚才尿裤子了...“
“起来。”陈牧伸手拉他,掌心触到他后背的湿痕,突然笑了,“我十三岁第一次打靶,也尿过裤子。”
三日后,云州到京城的官道上,三十匹快马踏碎晨雾。
陈牧骑在最前,身后是被铁索串成串的北戎降将,中间囚车里的赫连烈还在瞪他——但那眼神里的凶光,早被阴兵的鬼火淬成了灰。
“镇北将军陈牧,押北戎大单于赫连烈回朝!”守城门的金吾卫扯开嗓子喊,声音撞在朱红城楼上,惊起一群白鸽。
城楼下跪了半条街的百姓,有白发老妇举着煮熟的鸡蛋往马背上塞,有光脚的孩童追着马跑,边跑边喊:“战神!
战神!“
御书房的龙涎香飘出来时,陈牧正跪在金砖上。
皇帝的玉扳指敲着案几,声音像敲在人心上:“朕听说,你在雁回岭召了阴兵?”
“回陛下,那是演武殿中...先代英烈的虚影。”陈牧抬头,目光扫过皇帝身后的《九边图》——北戎王庭的标记,还在最北边的冰原上泛着冷光。
“好个‘先代英烈’。”皇帝突然笑了,亲手解下腰间的玄玉印信,“这方‘战神印’,朕等了二十年。”
印信入手时带着帝王体温,陈牧却觉得指尖发凉。
退朝时他站在午门台阶上,望着西边天际的阴云——那云的方向,正是北戎王庭所在的漠北。
三日后,九边军报如雪片般飞进兵部:
“幽州镇,可出精骑三万。”
“玉门关,步卒五万整戈待发。”
“镇南王递折子,愿率麾下‘飞虎营’北上听调。”
陈牧站在演武殿中,望着新解锁的“灭国战”推演沙盘。
霍去病的虚影突然开口:“小友,真正的硬仗,才刚开始。”
他摸了摸腰间的战神印,又望向北边的虚空。
那里,有他在演武殿里看过无数次的画面——十五万九边精锐,正踩着未消的积雪,在“镇北”大旗下列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