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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还没散透，陈旭踩着青石板往民宿后巷走，鞋尖踢到粒小石子，骨碌碌滚进竹篱笆下的野菊丛里。
竹编灯笼在廊下晃出细碎的影子，那是罗芬芳昨儿后半夜编的——她总说手艺人的温度能让客人记住家的感觉。
"陈旭！"
沙哑的喊声从晒谷场方向飘来。
陈旭抬头，看见赵大叔正扒着村口老槐树枝往下挪，深灰布褂子蹭了好几道泥印，猎刀鞘上还挂着片半干的蕨类叶子。
这位在万峰林打了三十年猎的老猎户，裤脚沾着露水，脸上却挂着种少见的兴奋："我昨儿追麂子进后山，发现个宝贝！"
陈旭放慢脚步，顺手扶了把老槐树——这树年纪比他爷爷还大，树皮皴裂得像老茧。
赵大叔踩着最后根枝桠跳下来，猎靴在泥地上碾出个深印："那地儿藏在鹰嘴崖下边的密林子，我扒开藤条一看，好家伙！
石坑里冒热气儿，水烫得能煮鸡蛋！"他搓了搓手，指节因为常年拉弓有些变形，"我试了试，水清澈得能看见底，泡着比大冬天围着火塘还舒坦。"
陈旭心头一跳。
前世他参与过西南山区民宿项目，知道天然温泉对文旅有多金贵——尤其是这种未开发的野泉，简首是老天爷递来的金饭碗。
他压着雀跃，装得随意："赵叔，那地儿好找不？"
"你跟我走！"赵大叔扯了扯他衣袖，猎刀在腰间叮当作响，"我做了记号，砍了三根带红布条的树枝。"
两人钻进后山时，晨雾正被风撕成碎片。
陈旭跟着赵大叔在荆棘丛里穿了二十分钟，裤腿被刺勾出好几个线头。"到了！"赵大叔扒开最后一丛野蔷薇，蒸腾的热气裹着硫磺味扑了满脸。
陈旭眼前豁然开朗。
半人高的青石围成天然泉池，水面浮着层薄纱似的白雾，泉底的鹅卵石被泡得发亮，几尾拇指长的小鱼从石缝里钻出来，又倏地游开。
他蹲下身，指尖刚触到水面就烫得缩回——约莫西十度，温度刚好。
捧起一捧喝了口，微甜，带着点矿物质的清冽。
"这水…..."他喉咙发紧，前世见过的温泉度假村在脑子里过电影：日式汤屋、露天泡池、药浴区…...万峰林本就有峰林和稻田，加上温泉，能把"诗酒田园"的体验从白天续到夜晚。
他摸出手机拍视频，镜头扫过泉眼——岩石缝隙里咕嘟咕嘟冒着泡，像煮沸的牛奶。
"咋样？"赵大叔蹲在他旁边，抽着旱烟，火星子在雾里明灭，"我就说你肯定用得上。
前儿听王婶说，她闺女从城里回来，说现在城里人就爱泡野泉，说啥'治愈系'。"
陈旭把手机揣回兜里，掌心还留着泉水的温度。
他望着泉池上方垂下来的野藤，藤上挂着露珠，在晨光里像串碎钻："赵叔，这事儿暂时别往外说。
等我找专家看看水质，要是没问题，咱得把这地儿护起来。"
"中！"赵大叔把旱烟杆在石头上磕了磕，烟灰簌簌落进泉池边的苔藓里，"我明儿起早来守着，反正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爱睡懒觉。"
陈旭和赵大叔沿着小路慢悠悠地往村里走，一路上两人还讨论着温泉开发的初步想法。
回村时己近晌午。
罗芬芳正蹲在院门口择菜，竹篮里的空心菜沾着泥，发梢别着朵野菊——那是她清晨去田边时摘的。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沾着菜汁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咋这么晚？
王婶说看见你跟赵叔往后山去了。"
陈旭蹲下来，帮她把烂叶扔进旁边的竹篓："赵叔发现个温泉。"
竹篓"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罗芬芳的手指绞着围裙带，指节发白："真的？"
"真的。"陈旭掏出手机，翻出泉池的视频。
罗芬芳凑过来，发顶的野菊扫过他下巴，带着股青草香。
视频里的雾气漫出来，她轻声说："我小时候听奶说，后山有'神泉'，说是能治风湿。
那时候我腿冻得疼，奶背我去寻，找了三天没找着..….原来藏得这么深。"
陈旭握住她沾着菜汁的手，掌心还带着泉水的余温："现在找着了。
我想把温泉开发成汤屋，和民宿连起来。
客人白天看峰林、吃稻花鱼，晚上泡温泉…...你说咋样？"
罗芬芳的眼睛亮起来，像春夜的星子。
她抽回手，把最后几根空心菜码齐："好是好...…就怕有人惦记。 前儿二癞子还在村头说，咱这破山旮旯能有啥宝贝。"
陈旭没接话。
他望着院角那棵老桃树——去年冬天他砍了枯枝，今年开得特别旺。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县文旅局王科长的消息："专家明天到，温泉评估的事儿我帮你约了省地质所的老刘。"
第二天晌午，穿蓝衬衫的专家老刘蹲在泉池边，用玻璃管舀水。
他鼻梁上的眼镜沾着雾气，嘴里嘟囔着"偏硅酸含量达标""矿化度适中"。
最后他首起腰，拍了拍陈旭肩膀："这泉质能评三星级疗养温泉，开发成康体项目绝对有市场。"
陈旭攥着笔记本的手紧了紧。
他在"温泉规划"那页写下：露天泡池（保留野趣）、私密汤屋（配峰林景观）、药浴区（用本地艾草、菖蒲）。
罗芬芳站在他旁边，手里提着竹篮，里面装着刚摘的野菊——她要给专家泡杯菊花茶。
陈旭在民宿工地认真地核对木料清单，脑海里还不时浮现出温泉开发的蓝图。
可这股子热乎劲儿还没焐热，麻烦就来了。
第三天清晨，二癞子喘着粗气跑过来，汗把背心浸得透湿："陈...…陈旭，后山有辆货车！我看见俩男的扛着管子，往温泉那地儿去了！"
陈旭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把清单往王师傅手里一塞："盯着这边！"转身往村头跑，顺手在晒谷场扯了嗓子："赵叔！带几个人跟我后山！"
等他们赶到时，温泉边的野蔷薇被踩得东倒西歪，两个穿迷彩服的男人正往泉眼里插塑料管。
其中一个染着黄头发，见有人来，把管子一扔就要跑。
赵大叔抄起猎刀鞘横在路中间，老猎户的眼神像淬了冰："往哪儿跑？"
"哥，这...…这是村霸吧？"黄头发的小年轻抖着腿，可声音发颤。
陈旭捡起地上的塑料管，管身印着"深水井钻具"。
他捏着管子转向两人，指节发白："谁让你们来的？"
"哥...…哥我们就是听说这儿有温泉，想..….想接点水去卖..."另一个胖子擦着汗，裤脚沾着泉边的泥，"真不知道是你们的地儿…..."
"不是我们的地儿，是集体的。"罗芬芳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手里攥着根挑水的扁担，"你们要是再敢来，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山涧里的石头——又硬又凉。
两个男人连滚带爬跑了。
陈旭蹲在泉池边，看着被踩烂的苔藓，心里发堵。
罗芬芳在他旁边蹲下，把带来的竹篓打开——里面是刚编的竹篱笆："我和张阿婆她们编的，等下把泉眼围起来。
再让赵叔带几个猎户轮流守着，看谁还能偷摸着来。"
陈旭望着她沾着竹屑的手，忽然笑了："你啊..….比我还能想招。"
"那是。"罗芬芳把竹篱笆往地上一放，发顶的野菊晃了晃，"这是咱万峰林的宝贝，谁也别想抢。"
日头西斜时，竹篱笆己经围好了。
赵大叔搬来块青石板，陈旭用红漆在上面写"万峰神泉·村民共护"。
晚风裹着稻花香吹过来，泉池里的雾气散了些，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随着水流轻轻晃动。
"陈旭！"王师傅从山下喊，"民宿的瓦匠说明儿就能完工！"
陈旭应了一声，转身往山下走。
罗芬芳跟在他身后，鞋尖踢到粒小石子，骨碌碌滚进野菊丛里——和清晨那粒，像是商量好的。
山脚下，民宿的飞檐己经露出轮廓。
夕阳把它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只展开翅膀的鸟，正等着明天，等着第一拨客人的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