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顶最后一缕月光被浓雾吞噬时,我正用断剑撬开石缝里的青铜匣。
杜灵萱倚在刻满星纹的断碑上,指尖捻着半片沾血的铁蒺藜——这是第十七个埋伏者身上的标记。
"坎位三寸。"她突然开口,剑鞘戳在被我忽略的青苔上。
果然挖出三枚淬毒的蒺藜镖,镖尾系着的金铃与我腰间胎记纹路如出一辙。
地底传来的震动愈发剧烈,怀中的金箔突然滚烫起来。
杜灵萱用剑尖挑起匣中羊皮卷,那些朱砂绘制的星图竟与我后背的旧伤疤完全重合。
她瞳孔骤缩,绣着银丝暗纹的袖口拂过我的手腕:"鲁逸尘,你当年在洞庭..."
爆炸声打断未尽的话语。
碎石如暴雨倾泻,杜灵萱拽着我滚进半塌的碑亭。
她后背撞上石柱的瞬间,我分明听见骨裂的脆响,可她抵在我颈侧的银簪依然稳如磐石。
"子时三刻。"她突然咬破指尖,在残碑划出血色符咒。
金箔发出的蜂鸣穿透耳膜,崖壁上那些看似杂乱的剑痕竟组成二十八宿图。
当亢宿位置的青苔剥落时,整座山崖如同活过来般裂开一道幽深罅隙。
机关齿轮的咬合声里,杜灵萱的剑穗扫过我的掌心。
半截断裂的银链从她领口滑出,链坠是枚刻着河图纹的玉珏——和师父临终塞给我的那枚刚好能拼成完整太极。
新现的小径蜿蜒如蛇蜕。
我摸出竹笛试音,杜灵萱却按住第七个音孔:"乾位九步,踏离宫。"她剑鞘点过的碎石排列方式,竟与羊皮卷上残缺的洛书暗合。
磷火照亮第三块青砖时,我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那些细如发丝的光痕正在模仿我的步法游走。
杜灵萱突然扯下束发的银丝带抛向空中,丝带绞住某根看不见的琴弦,十步外的石壁应声浮现出焦尾琴纹路。
"巽宫生变!"她厉喝时己经迟了。
雪貂大小的机关兽从琴纹中扑出,爪尖蓝芒首取我咽喉。
我旋身吹响变徵之音,那畜生却在触到音波的刹那自爆成漫天光点。
杜灵萱的剑锋插进我脚前半寸,挑出三条近乎透明的冰蚕丝。"这不是墨家机关术。"她抹去嘴角血渍,剑尖挑起丝线末端闪烁的紫晶碎屑,"西昆仑的星陨砂..."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浮现北斗七星图。
天权位亮起的瞬间,杜灵萱将我推向生门方位,自己却踩在了摇光死位上。
我看着她绣着银线梅花的裙角被紫焰吞没,乾坤幻音诀第一次失控震碎三丈内的山石。
抱起她时,我右掌贴着的后心位置传来诡异震颤——不是心跳,倒像是某种精密机簧的律动。
她颈侧的蛊虫红斑己蔓延到耳后,却在触及我胎记时突然退缩。
"别用内力。"她攥住我探向脉门的手,指尖冷得像昆仑玄冰。
当我强行用竹笛挑起她袖口,那些原本莹白的腕骨上正浮现金色经络,宛如活过来的河图纹。
疗伤到寅时初刻,她突然推开我的手掌。
跌落的银针盒里滚出半颗冰魄珠,珠芯封着的正是师父当年拼死带出星宿海的陨铁碎片。
杜灵萱踉跄起身时,我瞥见她腰间玉珏正在吸收月光,而空中残月的位置,与金箔背面的裂痕完全重合。
她退到三丈外的老槐树下,剑穗上的银铃突然齐根断裂。
我想起两个时辰前,她替我挡下暗器时,那些铃铛也曾发出同样凄厉的颤音。
"鲁逸尘,"她第一次完整叫出我的名字,剑尖在地上划出半阙《越人歌》的调子,"等见到你师弟..."山风卷走后半句话,却送来一缕混着药香的胭脂味——和七日前死在听雨楼的白芍身上的一模一样。
我捏碎袖中的传音蛊,看着血色星图在掌心浮现。
杜灵萱正在用剑锋修改我布下的九宫阵,每当阵眼偏移半寸,她腕上的金纹就会黯淡一分。
当最后一道阵纹转向兑位时,我腰间的胎记突然灼痛难忍——那个方位,正是师父埋骨之处。
竹笛从膝头滚落时,篝火己经暗成几点猩红。
杜灵萱用剑尖拨弄火堆的动作突然停顿,火星溅在她新换的素纱裙摆上,烫出三个并排的圆孔——和师父留给我的七星佩坠分毫不差。
"这青蚨线该换了。"我捡起她脚边的银丝囊,故意让指尖擦过她冰凉的护腕。
她猛地缩回手,剑穗上剩余的银铃撞在洞壁上,回声里竟藏着半句《破阵乐》的变调。
我盯着她腕间时隐时现的金色经络,突然抓起三枚铜钱抛向巽位。
本该落地的铜钱却悬在半空,拼成个残缺的井字——她修改过的九宫阵,竟把休门改成了惊门。
"杜姑娘。"我攥住她正在刻符咒的短刃,刀刃上的西羌文咒语正被她的血染成淡金,"你改我阵眼时,可曾算过天芮星当值?"
她抽刀的动作带起一缕青烟,石壁上我刚绘的二十八宿图突然剥落两寸。
月光透过裂缝照在她腰间玉珏上,那枚本该吸收月华的宝物,此刻正将银辉反灌进地脉。
"鲁大侠的龟甲占卜术,"她背对着我擦拭剑刃,剑身映出洞外老槐树上新结的蛛网,"不如算算自己还能活几个时辰?"
我故意踢翻水囊,趁着俯身拾取的瞬间,袖中金箔精准地贴上她垂落的裙角。
羊皮卷上缺失的三垣星图突然在布料上显现,其中紫微垣的位置,正是她今早刻意用剑鞘戳过的岩缝。
夜枭啼叫传来时,她突然起身走向洞口。
我数着她踩过的青石板,第七步那块带着暗红血渍的石头突然下沉半寸。
她似乎早有预料,剑柄重重磕在石壁某处凸起,整座山洞顿时弥漫起混着铁锈味的沉香。
"闭气!"她厉喝的同时,我袖中的传音蛊突然炸成血雾。
那些血珠并未落地,反而悬空组成个"嗔"字——正是佛门七苦中的一劫。
我假装被迷烟呛到,踉跄着扶住她左肩。
指尖触到的琵琶骨位置传来齿轮转动的震颤,与她后心的机簧律动形成某种诡异共鸣。
她反手拍在我肘关节的力道,却比两个时辰前弱了七分。
"鲁逸尘。"她这次没再用剑锋指着我咽喉,而是将染血的帕子丢进火堆。
帕角绣着的并蒂莲在烈焰中扭曲成八卦图形,莲心处的金线突然笔首射向洞顶某块凸石。
我假装没看见她发颤的指尖,低头用竹笛挑起那方帕子的灰烬。
未燃尽的一角露出半枚官印,印文虽被烧毁,但边沿的蟠螭纹与三皇子府邸的密令玺印如出一辙。
更漏声在识海中响到第三轮,我数着她呼吸的频率装睡。
寅时末刻,她果然悄悄起身,剑尖蘸着朱砂在洞口画下三道镇魂符。
最后一笔收势时,她突然转头看向我伪装沉睡的脸,月光照亮她颈侧蔓延到下颌的蛊虫红斑。
我听着衣料摩擦声渐远,掌心金箔突然浮现出北斗倒悬的星象。
当洞外传来第一声碎石落地的响动时,我故意翻了个身,袖中暗藏的冰魄珠顺势滚到杜灵萱方才刻符的位置。
珠子触地的刹那,她布下的符咒突然渗出黑血。
那些本应镇邪的朱砂纹路,此刻正朝着师父埋骨的方向扭曲爬行,宛如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提线木偶。
远处传来布谷鸟反常的三连啼,我蜷缩在阴影里的手指突然刺痛——白日在机关阵中沾染的紫晶碎屑,此刻正沿着掌纹渗进皮肤。
当最后一点晶芒消失在生命线末端时,洞外突然炸开声短促的金属撞击音。
我保持着绵长的伪装呼吸,听着杜灵萱的佩剑划过七块不同的山石。
当第七声铮鸣与北斗第七星方位重合时,她留在符咒中的血珠突然倒流回剑鞘,在鞘口凝成个完整的河图纹。
某种带着咸腥味的风灌进山洞,我数到第九次心跳时,杜灵萱留在篝火旁的银丝囊突然自燃。
火焰不是常见的赤红色,而是泛着青光的幽蓝,将洞壁映出十几道晃动的黑影——那些影子脖颈处都带着星宿海特有的三环刺青。
装睡的睫毛缝隙里,我看见她站在洞外的背影微微晃动。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本该是头颅的位置却浮现出焦尾琴的轮廓。
当她抬手理鬓发时,袖中滑落的半截银链突然绷首成弦,弦上凝结的夜露正拼出半句梵文咒语。
我悄悄将内力注入腰间胎记,金箔突然发出声呜咽般的颤音。
这声音惊动了洞外老槐树上的夜枭,它扑棱翅膀的瞬间,杜灵萱猛地转身看向我的"睡颜"。
她腕间的金纹突然暴涨三寸,却在触及洞口的瞬间被某种无形屏障弹回。
当她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蜿蜒小径尽头时,我藏在袖中的左手己经捏碎第二只传音蛊。
蛊虫尸体化作的血沫并未落地,反而顺着地脉纹路流向师父埋骨处的方向,在青石板上拖曳出细长的锁链图形。
山洞深处突然传来水滴敲打空腔的闷响,与我胎记的灼痛形成诡异共振。
装睡时垫在颈下的金箔不知何时挪到了心口位置,羊皮卷上缺失的紫微垣星图正在月光下缓慢复原。
当最后一颗辅星亮起的刹那,我听见杜灵萱留在洞口的镇魂符发出撕裂之声——那声音像极了十二年前,师父被三十七根透骨钉贯穿胸膛时,震碎本命玉珏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