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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艺校高二年级的走廊，在课间时分，永远像一条被煮沸的、充满声音和气息的河流。水磨石地面被无数双年轻躁动的脚掌踩踏得光滑发亮，反射着头顶惨白日光灯管冰冷的光线。空气里永远浮动着一种复杂的、属于青春期的混合气息：粉笔灰的微尘在光柱中无声飞舞，廉价洗发水和汗液混合的荷尔蒙气息，食堂饭菜残留的油腻味道，还有……一种无形无质、却如同瘟疫般蔓延的、名为“流言蜚语”的粘稠介质。
此刻，这条河流正处在一种异样的“丰水期”。
“嗡嗡嗡……”
低沉的、如同蜂群振翅般的背景噪音充斥着整个空间。但这噪音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在某些特定的节点骤然拔高、凝聚，形成一小团一小团带着明显兴奋和窥探欲的声浪漩涡。
“喂喂，听说了吗？三班那个沐风……”
“废话！全校都快传遍了吧？啧啧，茉莉花香的匿名情书！高级信纸！写得那叫一个深情款款！”
“谁啊谁啊？到底是谁写的？猜出来没？”
“谁知道呢！神神秘秘的！不过……嘿嘿，听说有人看见王楠楠那天脸都气绿了！”
“真的假的？那曲鑫呢？军乐队那个？她不是跟沐风……”
“嘘！小点声！看那边！”
窃窃私语声如同无数条滑腻的蛇，在拥挤的人流缝隙中快速游走、缠绕、交换着信息。目光，无数道带着好奇、探究、促狭、暧昧、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在走廊里反复扫射，最终都带着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精准地聚焦在走廊中段，那个穿着白色校服、正穿过人群的高大身影上——沐风。
沐风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巨大的、无形的捕蝇纸陷阱里。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粘稠的、无声的议论上。每一次呼吸，都吸入了那些带着揣测和暧昧的浑浊空气。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从西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像无数只细小的、带着倒刺的钩子，扎在他的后背上，脸上，让他浑身不自在！那些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可闻的议论碎片，如同冰雹般不断砸进他的耳朵：
“就是他！收到情书那个！”
“哇，真人比传说中帅啊！”
“切，装什么装，心里指不定多得意呢……”
“王楠楠追他追得那么紧，他还招蜂引蝶……”
“听说曲鑫在军乐队排练厅都哭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一股巨大的烦躁和无处可逃的窒息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试图逃离这片令人作呕的喧嚣。但人群是如此拥挤，他像逆流而上的鱼，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他微微低着头，下颌线条绷得死紧，目光死死盯着脚下光滑得有些反光的水磨石地面，试图屏蔽掉那些令人不适的注视和声音。但越是想要忽略，那些感知就越是清晰、越是刺耳！他甚至能感觉到斜后方两个女生正对着他指指点点，发出压抑的、如同老鼠啃噬般的窃笑声！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他猛地抬起头，带着一丝凶狠和不耐烦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那两个正说得起劲的女生，猝不及防对上沐风冰冷而带着怒意的眼神，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笑声戛然而止！脸上得意的八卦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化为尴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飞快地低下头，挤进旁边的人群里，消失不见。
沐风收回目光，胸口那股憋闷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沉重。他厌恶这种被当成动物园猴子般围观的感觉！更厌恶那些捕风捉影、肆意编排的流言！尤其是……当那些流言牵扯到曲鑫的名字时！
曲鑫……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心头的烦躁，留下一种更深沉、更尖锐的刺痛。
舞蹈室镜子里，她那双空洞死寂、如同寒潭般的眼睛，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彻底的疏离。自从那天之后，无论是在教室，在走廊，还是在军乐队排练厅，曲鑫都像对待空气一样对待他。她不再看他一眼，不再和他说一句话，甚至在他试图靠近解释时，会极其自然地、不着痕迹地避开。
这种彻底的、冰冷的无视，比任何愤怒的质问或悲伤的眼泪都更让他感到恐慌和无措。他仿佛被放逐到了一个名为“曲鑫”的世界之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那封该死的匿名情书！和那些越传越离谱的流言！
沐风下意识地将手伸进校服裤兜，指尖触碰到那张折叠得方方正正、依旧散发着微弱茉莉花香的米白色信纸。那细腻的纸张触感，此刻却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指尖！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保护它？
保护这个带来无尽麻烦的源头？！
一股强烈的、想要立刻将它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的冲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理智！但……指尖传来的纸张触感和鼻尖萦绕的那一丝清幽花香，又让他想起了信纸上那些真挚得令人心颤的字句——“你的每一次奔跑，每一次跳跃，每一次专注的神情，都曾照亮过她平淡无奇的日子。”……
撕掉它，似乎就意味着撕碎了那个在角落里默默注视着他的、脆弱而真挚的灵魂。他做不到。
保护它，就要承受这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和曲鑫冰冷的疏离。
巨大的矛盾和无力感，几乎要将沐风撕裂！
就在他心绪翻腾、烦躁不堪地穿过走廊拐角，即将走到自己班级门口时——
“哟！这不是咱们的‘情圣’沐风吗？”
一个极其突兀、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尖酸刻薄的女声，如同冰锥般狠狠刺破了走廊里嗡嗡的背景噪音！
李梅！
她正斜倚在教室门口，双手抱在胸前，脸上画着与年龄不符的浓妆，眼线刻意拉长上挑，嘴角勾起一抹充满恶意的弧度。那双画着浓重眼线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带着赤裸裸的审视和幸灾乐祸，牢牢锁定在沐风身上。
她的声音拔得很高，带着一种刻意的、生怕别人听不到的张扬：“怎么？收到匿名情书的感觉爽不爽啊？是不是感觉全校女生都围着你转啊？啧啧啧，看看这春风得意的样子！”她一边说，一边故意用夸张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沐风，仿佛在欣赏一件奇特的展品。
“不过啊……”李梅话锋一转，声音拖得更长，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掌握了独家秘闻的优越感，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教室里某个方向，“有些人啊，表面装得清高，背地里指不定多伤心呢！听说某位才女，躲在琴房里哭了好几场？啧啧啧，真是我见犹怜啊！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哦！”
她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恶毒地刺向沐风最不愿被触碰的伤口——曲鑫！并且将“躲在琴房哭了好几场”这种不知真假的流言，用如此恶毒的方式当众宣扬出来！
“哄——”
李梅的话音刚落，走廊里和教室门口瞬间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带着各种意味的哄笑声和更加响亮的议论声！无数道目光变得更加灼热、更加赤裸裸地聚焦在沐风身上！
沐风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股狂暴的怒火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头顶！烧光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阳光或随意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火焰般的愤怒和杀意！他死死地瞪着李梅那张写满刻薄和恶毒的脸，下颌的肌肉因为紧咬牙关而剧烈地鼓动着！
“李！梅！你！闭！嘴！”沐风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和狂暴的怒意，瞬间盖过了所有的哄笑和议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
巨大的声浪和沐风那如同要吃人般的凶狠眼神，让原本哄笑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沐风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呆了！
李梅也被沐风这狂暴的气势和冰冷的眼神吓得脸色一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抱在胸前的双手也放了下来，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她仗着人多，很快又强装镇定，梗着脖子，声音却明显弱了几分，带着色厉内荏的尖利：“凶……凶什么凶？！敢做还不敢让人说啊？！我又没说错！曲鑫她……”
“我让你闭嘴！！！”
沐风彻底被激怒了！积压了一路的烦躁、被围观的憋屈、对曲鑫的愧疚、以及对李梅这种恶毒挑拨离间的深恶痛绝，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在李梅面前！他扬起手，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这个满嘴喷粪的东西狠狠扇倒在地！
李梅吓得尖叫一声，双手下意识地护住了脸！
周围的人群也发出一阵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沐风！住手！”
一个清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女声，突兀地响起。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阻隔了沐风暴怒的冲势。
沐风扬起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中！
他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身体僵硬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教室门口。
曲鑫不知何时站在那里。
她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整洁的校服，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却异常苍白的额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不起一丝波澜。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李梅口中的“哭了好几场”的脆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
她的目光，极其平静地、如同看着路边一块石头般，扫过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李梅，扫过周围那些目瞪口呆、噤若寒蝉的同学，最后，极其缓慢地、落在了扬着手、僵在原地、脸上写满愤怒、震惊和一丝狼狈的沐风身上。
那目光，没有任何温度。没有谴责，没有失望，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
她只是极其平静地、看着沐风，如同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正在上演闹剧的陌生人。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曲鑫极其自然地、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微微侧过身，从僵硬的沐风和李梅之间的空隙，从容地、安静地走进了教室。她的脚步很轻，没有一丝声响，像一缕没有重量的风。
她甚至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仿佛刚才那场因她而起的、剑拔弩张的冲突，那恶毒的流言，那狂暴的愤怒……都只是空气里微不足道的尘埃，根本不值得她投注一丝一毫的关注。
她的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内。
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哄笑，所有的议论，所有的目光，都在曲鑫那极致冰冷的平静和视若无睹的离开中，被硬生生冻结！
沐风那只僵在半空中的手，无力地、极其缓慢地垂落下来。他脸上的愤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巨大的、如同坠入冰窟般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曲鑫最后看他那一眼——那空茫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像一把淬了万年寒冰的匕首，精准地、无声无息地刺穿了他所有的愤怒和伪装，深深扎进了他心脏最深处。
没有争吵。
没有质问。
没有眼泪。
只有彻底的、冰冷的无视。
这比任何狂风暴雨般的指责都更让沐风感到绝望。
他像个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木偶，僵硬地站在原地。周围那些重新开始窃窃私语的声音，那些带着各种意味的、如同芒刺在背的目光，此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只能感觉到一种东西。
冷。
一种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无边无际的寒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