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这一页沾满了绿色的汁液和泥点,字迹却出奇地工整,像是用尽了全部认真)
日期: 蕨菜最嫩的时候
天气: 露水把太阳都洗亮了
天还没亮透,露珠就在蕨菜拳头上打盹。我学着李婶的样子,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掐,"咔"的一声脆响,嫩生生的蕨菜就躺在掌心,断口处渗出透明的汁液,把我的指纹都染成了绿色。
山风穿过我的指缝,带走指尖的温度。我呵了口气,看着白雾在晨光中消散。背篓渐渐沉起来,每一根蕨菜都蜷曲着,像婴儿攥紧的小拳头。
日头爬到头顶时,我的指甲缝里己经塞满了绿色的汁液,手掌上的划痕被染得像地图上的河流。李婶帮我扎好背篓,突然往我怀里塞了个布包:"去镇上试试。"
走了十几里路来到镇上,镇上岁月久远的石板路硌得我脚底板生疼。收购站门口排着长队,大人们背上的竹篓像一座座小山。我的小背篓在队伍里显得那么可怜,前面的大叔回头看了一眼,突然侧身:"让小丫头先来。"
"自己采的?"收购员是个戴眼镜的伯伯,镜片上全是圈圈。他抓起一把蕨菜对着光看,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品相不错。"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小梯田,"三斤二两,算你三斤半。"
硬币落在掌心的声音,比山泉叮咚还好听。五枚带着体温的硬币,在我汗湿的手心里闪闪发亮。我把它们紧紧攥住,金属边缘硌得生疼,却让我莫名安心。
回程的山路突然变得轻快。我在溪边洗净手上的绿渍,却发现指甲缝里的颜色怎么也洗不掉。这抹绿色,像大山给我盖的印章。
"奶奶!"我冲进院子时差点被门槛绊倒,"你看!"
奶奶正在补衣裳,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我献宝似的摊开手掌,五枚硬币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泽。其中一枚还沾着我的汗,黏着一小片蕨菜的嫩芽。
奶奶的手突然抖得厉害,老花镜"啪嗒"掉在膝盖上。她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拨弄那几枚硬币,突然抓起我的小手——那上面还留着荆棘划出的红痕和洗不掉的绿色。
一滴温热的泪砸在我们的手背上。
"好孩子..."奶奶的声音像被揉皱的纸,她把三枚硬币塞回我手心,"去杂货铺...买点冰糖。"
杂货铺的玻璃罐里,冰糖像一座小冰山。掌柜伯伯听说是给奶奶买的,又往纸包里多添了两小块。"你爹小时候..."他话说一半突然停住,转身去擦其实很干净的柜台。
回家的路上,我偷偷舔了舔纸包缝隙。那一丝甜味顺着舌尖蔓延,突然让我想起娘离开时留下的那包糖。但这次的甜不一样,这次的甜,是我亲手从大山里采来的。
晚饭时,奶奶破天荒地把一小块冰糖掰成两半。融化的糖块在热水里打着旋,我们的倒影在碗里晃啊晃,被蒸气模糊又清晰。
"明天..."奶奶突然说,"教你认金银花。"
油灯下,我小心地把剩下的两枚硬币包在爹的《三字经》里。书页间飘出一片干枯的蕨菜芽,像一只永远张开的小手。
**日记:**
今天赚了五个硬币。
(画了五个歪歪扭扭的圆圈)
买了冰糖,
比娘给的甜。
奶奶说我的手,
像春天的山。
绿莹莹的,
有生命的气味。
("莹"字写错了,涂成了小墨团)
原来大山,
真的会说话。
只要把手,
放在它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