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本这一页皱皱巴巴,像是被反复揉搓又展开,字迹时而深时而浅,像是眼泪滴落又擦干)
日期: 槐花落尽的时候
天气: 闷热,像药罐里的蒸气(汽 )
奶奶的咳嗽声把屋顶的灰都震下来了。
我蹲在灶台前熬粥,听着里屋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像是有人用钝刀在刮她的肺。粥煮好了,我端着碗进去,看见奶奶蜷缩在床上,手指死死揪着被角,指节泛白。她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冷汗,嘴角还沾着一点暗红的血丝。
"奶奶,喝点粥......"我小声说。
她摇摇头,又咳起来,这次咳得整个人都在抖,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她捂住嘴的手帕上,洇开一朵刺目的红梅。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
"我去买药。"我抓起桌上包钱的布包——里面是我这些天采蕨菜、挖黄精攒下的十七枚硬币,沉甸甸的,像是一小捧希望。
镇上的石板路被太阳晒得发烫,我的草鞋磨得脚底生疼。药铺门口挂着"济世堂"的牌匾,黑底金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我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高高的柜台。
"买什么?"药铺伙计低头瞥了我一眼,手里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连头都没抬。
"我奶奶咳血......"我声音发抖,"要......要治咳嗽的药。"
他这才懒洋洋地放下算盘,从身后的药柜里取出几个瓷瓶,排在我面前。
"川贝枇杷膏,三十元。"
"雪梨止咳丸,二十五元。"
"最便宜的是这个——枇杷叶煎剂,十五元。"
我攥紧了手里的布包,十七枚硬币,九个一元八个五角的,我数了一遍又一遍,可怎么数,都凑不够最便宜的那一副药钱。
"能......能不能便宜点?"我声音越来越小,"我只有这些......"
伙计皱了皱眉:"小丫头,药铺不是善堂。"
柜台后面,坐诊的老大夫抬起头,花白的眉毛下,一双眼睛浑浊却温和。他看了看我脏兮兮的衣角,又看了看我攥得发白的指节,突然叹了口气。
"把方子改一改。"他对伙计说,"减两味贵的,换成金银花和甘草,十二元就够了。"
我猛地抬头,眼泪差点掉下来。
伙计不情不愿地重新抓药,纸包"啪"地丢在柜台上:"一天两次,三碗水煎成一碗。"
我小心翼翼地把药包揣进怀里,像揣着一团火。剩下的两枚五角硬币,我买了六小块小块冰糖——奶奶喝药怕苦。
回家的路上,乌云压得很低,闷雷在远处滚动。我护着怀里的药包,生怕被雨淋湿。快到家时,一滴雨砸在我脸上,冰凉刺骨。
奶奶还在咳,一声比一声嘶哑。我手忙脚乱地生火煎药,柴火太潮,烟熏得我首掉眼泪。药汤咕嘟咕嘟冒着泡,苦涩的气味弥漫了整个屋子。
"奶奶,喝药了。"我扶她坐起来,药碗递到她嘴边。
她睁开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黑褐色的药汤,又看了看我熏红的脸和脏兮兮的袖口,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
"傻囡囡......"她的声音哑得不成调,"奶奶拖累你了......"
我摇摇头,把冰糖塞进她手里:"不苦,加了糖的。"
窗外的雨终于落下来,噼里啪啦砸在屋顶上。奶奶小口小口地喝着药,眉头紧锁,却始终没喊一声苦。我蹲在灶台前,看着火苗一跳一跳,映着药罐里最后一点药渣。
日记:
今天买了药。
(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药罐)
奶奶说药不苦,
可她的眉头皱得好紧。
老大夫的眼睛,
像冬天的炭火,
暖的。
("暖"字写得很重,力透纸背)
我还剩一块钱,
给奶奶买了冰糖。
明天,
我要爬更高的山,
采更贵的药。
("药"字的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像一根小小的、倔强的草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