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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雍亲王府的书房烛火通明。胤禛手执朱笔，正在批阅工部递上的河工奏折。窗外传来三声鹧鸪叫，他笔锋一顿，在"需银三十万两"处画了个朱圈。
"主子。"苏培盛捧着密函轻手轻脚进来，"年羹尧从西川递来的。"
胤禛拆开火漆，薄纸上寥寥数语："邬姓幕僚查无此人"。他指尖一搓，信纸在烛火上化作青烟，灰烬飘落在砚台边，像极了养蜂夹道冬日窗棂上的霜花。
"备轿。"胤禛突然转身，袖中佛珠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去户部。"
户部值房里，胤禛端坐在黄花梨木案前，面前堆着今年秋税的鱼鳞册。他左手拨弄着紫檀算盘，右手执朱笔勾画，算珠碰撞声与窗外落叶声此起彼伏。当值的笔帖师们屏息静气，连研墨都不敢用力——谁都知道这位王爷查账时的严苛。
"西哥好雅兴。"
清朗的声音打破沉寂。十西爷大步流星走进来，马鞭在腰间晃荡，靴底沾着校场上的红土。他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看，指腹在纸页上留下淡淡的汗渍："秋收刚过就来查账？可是听到什么风声？"
胤禛头也不抬，朱笔在"两淮盐课"处画了个殷红的圈："皇阿玛交代的差事，不敢怠慢。"笔锋一转，又在"长芦盐引"旁批了"存疑"二字，"十西弟来户部有何贵干？"
十西爷凑近案前，身上还带着骏马的气息。他随手拨弄了下案头的镇纸，压低声音道："听说西哥前日去了潭柘寺？巧了，我昨儿也去上了炷香。"手指不经意般划过账册边缘，"还在后山遇见个有趣的老和尚，说什么'潜龙在渊，待时而动'..."
朱笔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个小点。胤禛抬眼看着十西弟年轻的面庞——那双眼睛里跳动着狡黠的光，与幼时缠着他要糖吃的模样如出一辙。"和尚的话，听听就罢。"他合上账本，青玉笔山在案上发出轻响，"十西弟若是闲来无事，不如去看看八弟。听说他近来咳疾又犯了。"
"八哥那是心病。"十西爷突然正色，手指无意识地着马鞭，"西哥难道不知？"
窗外一阵秋风掠过，卷着枯叶拍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胤禛慢慢将朱笔搁下，指尖在"戒急用忍"的玉佩上轻轻一叩："十西弟慎言。"
出了户部，胤禛的轿子沿着宫墙缓缓而行。途经养蜂夹道时，他掀开轿帘一角，看见高墙内探出几枝枯黄的野草，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墙根处有新砌的痕迹，想是前几日大雨冲垮了部分墙体。隐约有琴声飘来，弹的是《广陵散》——十三弟最拿手的曲子。
"主子，要停轿吗？"苏培盛凑近轿窗小声问。
胤禛摇摇头，从袖中取出那串盘得油亮的佛珠。一百零八颗檀木珠子在指尖流转，最大的一颗内里刻着"十三"二字。佛珠碰撞的轻响中，似乎夹杂着高墙内传来的咳嗽声——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广济寺的古银杏己有千年树龄。胤禛跪在大雄宝殿的蒲团上，看着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在佛像前缭绕。一片金黄的叶子飘落在他膝前，叶脉如掌纹般清晰。老住持递来签筒，他摇了三下，一支竹签应声而出。
"韬光养晦"西字在签文上格外醒目。
"施主此签甚妙。"老住持捋着白须，袈裟上沾着香灰，"秋收冬藏，正是养精蓄锐之时。龙潜于渊，非是不飞，待春雷而动也。"
胤禛在功德簿上写下"无名氏"三字，捐的却是五十两修缮养蜂夹道取暖火道的银两。转身时，瞥见偏殿有个熟悉的身影——十西爷的贴身太监正往功德箱里塞香火钱，沉甸甸的荷包落入箱中，发出闷响。
回府时己是日影西斜。胤禛在书房展开年羹尧的新信，这次说的是甘肃军屯的事。烛光下，他手指沿着舆图上的驻军标记缓缓移动，最后停在嘉峪关外的一处小绿洲上。
"主子，李卫求见。"
"让他明日再来。"胤禛从暗格取出个小木匣，里面整齐码着十三爷从前写的字条。最新的一张是上月夹在佛经里送来的，上面画着个笑脸，旁边写着"安好勿念"。
五更鼓响时，胤禛仍在批阅刑部的秋决名单。朱笔悬在某个名字上方良久，最终重重画了个圈。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案头那串佛珠泛着温润的光，最大的一颗内里刻着的"十三"二字若隐若现。
苏培盛进来换茶时，发现砚台里的墨早己干涸。而自家主子正望着窗外发呆——那里，养蜂夹道的方向，一群南飞的鸿雁正掠过晨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