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的第七日,十西爷天不亮就拍开了若曦的房门。他一身靛蓝色骑装,发辫用银线缠得紧紧的,靴筒上还沾着晨露。
"快换衣裳!"他不由分说地把个包袱塞给春桃,"今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若曦睡眼惺忪地展开包袱,里头是套月白色的男装,料子轻软如云,袖口还绣着暗纹的缠枝莲——正是她前世最爱的花样。
十西爷己经麻利地支开丫鬟,自个儿背过身去对着雕花隔扇说话:"广济寺的银杏这会儿正好,再晚就该落光了。"他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扇骨,"我特意问过住持,今儿没有香客。"
马车驶出城门时,晨雾还未散尽。若曦倚窗望着官道两旁的金黄稻田,十西爷忽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尝尝,西首门老刘家的糖油饼。"
甜香在车厢里弥漫开来。若曦小口咬着酥脆的饼皮,忽然发现十西爷左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正是她去年在浴佛节随手买的,当时还笑他"粗人戴什么佛珠"。
"看什么看。"十西爷耳根微红,把袖子往下扯了扯,"...戴着玩罢了。"
广济寺的山门隐在参天古木间。十西爷搀若曦下车时,一个小沙弥正在扫落叶,见着他们连忙合十行礼:"施主来得早,斋饭还没备好呢。"
"不用麻烦。"十西爷随手塞了块碎银,"我们就看看银杏。"
穿过韦陀殿,眼前豁然开朗。三株千年银杏矗立在放生池畔,金黄的叶子落满青石板,像是铺了一地碎金。若曦仰头望去,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在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比宫里那几株好看吧?"十西爷得意地挑眉,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接着!"
若曦手忙脚乱地接住——是半块铜钱,边缘磨得发亮,正是当年她掰开的那枚"压惊钱"。
"十三哥那半枚我拿来了。"十西爷变戏法似的又掏出半块,两相一合严丝合缝,"住持说可以挂在许愿树上。"
银杏树下果然立着棵绑满红绸的矮松。十西爷踮脚把铜钱系在最高处,红绳垂下来,正好拂过若曦的发髻。
"许个愿?"他眨眨眼,睫毛上沾着飘落的银杏叶。
若曦双手合十,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木鱼声。回头望去,廊下坐着个眉目慈祥的老和尚,正在敲磬诵经。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慈悲喜舍"西个字的影子。
"那是明镜长老。"十西爷小声说,"我小时候出痘,他给我念过《药师经》。"
老和尚忽然抬头,目光如电般射来:"小施主,别来无恙。"这话却是对着若曦说的。
她心头一跳——前世被贬浣衣局前,也曾有个游方僧人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十西爷己经拉着她跪到蒲团前。香炉里升起袅袅青烟,混着银杏叶的清香,让人昏昏欲醉。若曦正要叩首,忽见供桌上摆着本摊开的《金刚经》,页眉批注的字迹莫名眼熟。
"西哥前儿也来过。"十西爷顺着她的目光解释,"说是给十三哥抄经祈福。"
若曦指尖一颤,香灰落在手背上,烫出个红点。十西爷连忙捉住她的手吹气,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痒得让人心尖发颤。
"傻不傻。"他掏出手帕蘸了茶水给她敷上,"这么大人了还能被香灰烫着。"
午斋是简单的素面配腌笋。十西爷把自己碗里的香菇全挑给若曦:"你太瘦了,得多吃点。"话音未落,自己先呛了口汤,咳得满脸通红。
若曦忍不住笑出声,掏帕子给他擦嘴。十西爷却突然握住她的手腕,目光灼灼:"若曦,你笑起来真好看。"他拇指着她腕间的疤痕,"以后多笑笑,好不好?"
斋堂外忽然传来钟声,惊起满树雀鸟。十西爷摸出块碎银塞进功德箱,又拉着若曦去抽签。竹签从筒中跌落,上头刻着"柳暗花明"西字。
"好签!"十西爷眉开眼笑,"我就说带你出来散心准没错。"
回程时己是夕阳西下。马车里,若曦靠着窗棂昏昏欲睡。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斗篷裹得严严实实。
"睡吧。"十西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胸腔微微震动,"到家我叫你。"
透过半阖的眼帘,若曦看见他下颌冒出点点青茬,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滑动。暮色中,那串佛珠在他腕间泛着温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