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那句轻飘飘的“听起来倒是不错”,像一缕春风,吹散了含元殿内凝重的寒冰。
刁宝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他知道,皇帝大哥这是决定要保他了。
只要皇帝站在他这边,那今天这事,基本上就翻不了船。
他立刻顺杆爬,脸上再次露出那种忠臣蒙冤的悲痛表情,对着李隆基重重一拜:“陛下圣明!臣就知道,您一定能理解臣弟这片苦心!”
然而,他的对手们,显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右相裴光庭的脸色虽然难看,但他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他知道,在“动机”上己经无法将刁宝定罪了,因为对方己经成功地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为国研发、惨遭迫害”的忠臣形象。
那么,就必须从“事实”层面,进行打击。
裴光庭向前一步,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刁宝。
“李侯爷,”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就算你所言非虚,你是在为国研制那所谓的‘柔顺剂’。
但,漕运码头因你而毁,下游民房被冲,百姓伤亡,这些,总是事实吧?”
“按照我大唐律例,凡因个人过失,致使国家财产受损,百姓遭难者,必须一力承担所有赔偿!
你那逍遥酒坊,日进斗金,富可敌国。如今酿成大祸,理应倾尽家财,用以赈灾和重建。不知侯爷,对此可有异议?”
他这番话,狠毒无比。
他不再纠结于给刁宝定罪,而是将矛头转向了“赔偿”。
他这是要刁宝大出血,要让他把吃进去的钱,连本带利地全都吐出来!
他要让刁宝从一个富可敌国的豪商,重新变回一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诛心。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满朝文武的附和。
“右相所言极是!必须让他赔偿!”
“不仅要赔偿,还要三倍赔偿!以儆效尤!”
“查抄他的家产!绝不能让他这种奸商好过!”
那些早就眼红刁宝财富的官员们,此刻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个个都激动了起来。
刁宝看着他们那副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的嘴脸,心中冷笑一声。
想让我赔钱?你们怕是没睡醒。
他脸上露出一副无比为难和痛苦的表情,他看着龙椅上的李隆基,声音都带着哭腔:
“陛下……右相大人说的……臣,臣认。一人做事一人当,虽然臣是被奸人所害,但大祸终究因我而起。这赔偿……臣,愿意承担。”
他这副“深明大义”的样子,让李隆基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裴光庭的嘴角,则勾起了一抹胜利的冷笑。
他以为,刁宝这是认怂了。
然而,刁宝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可是……”刁宝的表情变得更加痛苦,“臣……臣没钱啊!”
“什么?”满朝哗然。
御史大夫李适之指着他,怒斥道:“李安!你休要在此哭穷!谁不知道你的逍遥酒坊,日进斗金!
你府上的金银,都快堆成山了!你竟敢在金殿之上,欺君罔上,说你没钱?”
“我没骗你们啊!我是真的没钱!”刁宝哭丧着脸,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皱巴巴的,看起来随时都会散架的小册子,
“各位大人,陛下,你们要是不信,可以看我的账本啊!”
说着,他将那本小册子,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高太监再次上前,将那本奇怪的“账本”呈到了御案上。
李隆基疑惑地拿起册子,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他就愣住了。
只见那册子上,画满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他从未见过的符号。
有圆圈,有弯钩,还有一些像蚯蚓一样扭曲的线条。
旁边还标注着一些同样奇怪的横竖撇捺。
“这是……何物?”李隆基皱着眉头,他自认博览群书,却从未见过如此鬼画符般的文字。
刁宝立刻解释道:“回陛下!此乃‘神仙账本’!是臣弟我梦中得一白胡子老神仙所授的记账之法!此法名为‘阿拉伯数字复式记账法’!
用此法记账,一分一毫都不会出错,比咱们大唐的记账法,要先进一百倍!”
他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他指着账本,对着满朝文武,大声说道:“各位大人要查我的账,没问题!这账本,就给你们看!”
“你们看,这里,这个像鸭蛋一样的符号,念‘零’。这个像棍子一样的,念‘一’……”他开始现场教学阿拉伯数字。
满朝文武,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着那本“天书”,全都懵了。
他们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却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右相裴光庭的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指着刁宝,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这分明是在戏耍我等!是欺君!”
“我没有啊!”刁宝一脸的无辜,“我说的都是真的啊!这真的是神仙教我的!不信你们可以学啊,学会了你们就能看懂了!”
他看着裴光庭,诚恳地建议道:“右相大人,我看您年纪大了,学起来可能有点慢。要不,我先教您写个‘一二三’?”
“噗——”
殿上,不知是哪个没忍住的武将,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笑声。
裴光庭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急速飙升。
他这辈子,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对方竟然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教他写字?
“陛下!”他转向李隆基,悲愤地说道,“此子妖言惑众,戏弄朝臣!请陛下降罪!”
李隆基看着下面这荒唐的一幕,也觉得有些头疼。
但他心里,却觉得无比的畅快。
他强忍着笑意,板起脸,对刁宝呵斥道:“李安!休得胡闹!还不快将你的账目,如实说来!”
“是,陛下。”刁宝立刻收起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脸上重新布满了悲痛。
他指着那本谁也看不懂的账本,开始了他的“如实汇报”。
“回陛下,各位大人。我逍遥酒坊,开业至今,总收入,确实不少。但是!”他话锋一转,“我的开销,也大啊!”
“首先,按照约定,五成的利润,都上缴给了陛下的内帑。这笔钱,一分不少,都有记录!”他先把自己和皇帝捆绑在一起。
“其次,另外五成,也都投入了‘北疆军资处’。前几日,我刚以军资处的名义,从江南采购了十万石粮食,三十万匹棉布,准备送往边疆,给将士们过冬!这钱,也花出去了!”他又抬出了边疆将士。
“还有!”他的声音变得更加痛心疾首,“我这人,心善,看不得穷人受苦。
我每天都让府里的下人,在城外设粥棚,施舍米粮。
我侯府上下百十口人,每天的吃穿用度,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我还要养着那些工匠,研究那‘柔顺剂’,那更是个无底洞啊!”
“里里外外这么一算,我不仅没赚到钱,现在还……还欠着外面一屁股债呢!”
他越说越伤心,最后竟又挤出了几滴眼泪。
“所以说,各位大人,陛下。不是臣弟我不愿意赔偿。是臣弟我,为了给陛下分忧,为了咱大唐的将士和百姓,早就己经倾家荡产,家徒西壁了啊!”
“臣弟我,现在是全长安城,最穷的一个侯爷了!”
一番话说完,他看着满朝文武,脸上写满了“我为国家付出了这么多,你们竟然还要我赔钱,你们于心何忍”的表情。
整个含元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刁宝这套无懈可击的无耻逻辑,给彻底打败了。
他把所有的收入,都安上了“献给皇帝”和“支援边疆”的大帽子。
谁敢让他从这两笔钱里,拿钱出来赔偿?那不是跟皇帝作对,跟满朝的军队作对吗?
至于他自己,则成了一个为了国家,散尽家财,甚至不惜背上债务的“悲情英雄”。
右相裴光庭,此刻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让他几乎要窒息。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今天,他们败了。
败给了这个年轻人的,一本谁也看不懂的,“神仙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