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似乎还回荡着刁宝那番惊世骇俗的指控。
所有的官员,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呆地看着那个跪在地上,还在不停给自己加戏的“罪臣”。
右相裴光庭和宗正寺卿李林甫,两张老脸己经由青转紫,由紫转黑。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一个板上钉钉,证据确凿的案子,竟然会被刁宝用这种最流氓,最不讲道理的方式,给硬生生地扭转了过来。
他们感觉自己就像两个秀才,遇到了一个兵。
不,是遇到了一个满地打滚,还抱着你大腿哭喊“你欺负我”的无赖。
你有理,但你没处说。
龙椅上的李隆基,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他看着下面这场己经完全失控的闹剧,心中五味杂陈。
他一方面觉得刁宝简首是在胡闹,把庄严的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但另一方面,他内心深处,又隐隐觉得有些解气。
他太久没有看到过,这群平日里道貌岸然,自以为是的臣子们,露出如此吃瘪和无可奈何的表情了。
“李安!”宰相张九龄那苍老而沉稳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他看着刁宝,眼神复杂地说道,“你说右相与李大人构陷于你,可有证据?空口白牙,污蔑朝廷一品大员,可是罪加一等!”
张九龄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刁宝那刚刚燃起的火焰上。
他也将了刁宝一军。
你可以胡搅蛮缠,但这里是朝堂,终究还是要讲一丝“证据”的。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刁宝身上。
他们倒要看看,这个泼皮,还能怎么往下编。
谁知,刁宝听到这话,非但没有慌张,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他猛地一拍大腿,从地上蹿了起来,镣铐发出一阵乱响。
“证据?张相公,您问得太好了!我当然有证据!”他一脸的义正词严。
此言一出,满朝再次哗然。
连裴光庭和李林甫的心,都咯噔了一下。
难道这小子手里,真的抓住了什么把柄不成?
刁宝根本不给他们思考的时间。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对着满朝文武,开始了他新一轮的“胡吣”。
“各位大人,陛下!你们说,我李安最大的罪过是什么?是不是私藏硝石,引发了天灾?”
御史大夫李适之冷哼一声:“你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
“错!”刁宝大声反驳,那声音洪亮得像打雷,“大错特错!这非但不是我的罪过,反而正是我忠心为国,却被人构陷的,铁一般的证据!”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颠倒黑白的言论给搞懵了。
刁宝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表演:“众所周知,我李安虽然不才,但也为陛下,为我大唐,发明了两样神物。一样,是能让将士们抵御严寒的烧刀子。另一样,是能让万民衣物洁净如新的肥皂!”
他挺起胸膛,一脸的骄傲。
“可是,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追求完美!我觉得,那肥皂虽然好用,但还不够好!
它洗完的衣服,虽然干净,但不够柔软,不够香!于是,我呕心沥血,日夜研究,终于从一本古籍的残篇中,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他的表情变得无比的神秘和凝重,成功地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我发现,只要将硝石,与十几种珍稀的香料,按照特定的比例混合,再用一种我独创的‘冷萃之法’进行提炼,就能得到一种神奇的液体!我给它取名叫‘柔顺剂’!”
“柔顺剂?”满朝文武面面相觑,这又是什么闻所未闻的东西?
刁宝的脸上,露出了神棍一般的狂热表情:“没错!就是柔顺剂!只要在洗衣的最后一道程序里,加入几滴。
那洗出来的衣服,不仅会变得如婴儿肌肤般柔软顺滑,还会散发出一种能持续七天七夜,沁人心脾的天然花香!穿在身上,提神醒脑,百病不侵!”
他将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吹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
“我本来是想,等我把这‘柔顺剂’彻底研制成功,就立刻献给陛下!让咱们大唐的军服,成为全世界最柔软、最香的军服!
让咱们的将士们,在战场上都能闻到家乡的花香!这是何等的功绩?这是何等的荣耀?”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染力,一些心思单纯的武将,听得甚至都有些热血沸腾了。
“可是!”刁宝话锋一转,脸上瞬间布满了悲愤和控诉,“可是,我这个利国利民的伟大研究,却被一些心胸狭隘的奸人,给盯上了!”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再次射向了裴光庭和李林甫。
“他们知道,一旦我研制成功,必将再立奇功,圣眷更隆!这是他们绝对不能容忍的!于是,他们就想出了这条毒计!”
“他们故意散播谣言,说我在私藏禁物!他们算准了天时,知道那几日会有暴雨!他们甚至可能派了人,暗中破坏了仓库的地基!
他们就是要借着一场天灾,来毁灭我的研究成果,打断我的报国之路,将我置于死地!”
“我那几百斤珍贵的硝石,不是什么罪证!那是我为了研制‘柔顺剂’,而准备的,比黄金还要宝贵的实验材料啊!
就这么被他们给毁了!我大唐的一项伟大发明,就这么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他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演得跟真的一样。
“现在,你们还说我是罪人吗?不!我不是罪人!我是受害者!我是一个忠心耿耿,想要为国效力,却被奸人所害的,天底下最冤枉的人!”
一番话说完,整个含元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刁宝这套天马行空,闻所未闻的“柔顺剂”理论,给彻底震慑住了。
他们想反驳,却发现无从下口。
因为“柔顺剂”这个东西,他们听都没听过。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谁敢保证,刁宝不是真的在进行一项伟大的发明?
而刁宝,则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一场子虚乌有的“阴谋”。
他不仅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反过来给自己塑造了一个“为国为民、惨遭迫害”的光辉形象。
右相裴光庭,此刻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大团棉花,堵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活了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他竟然能把一桩铁案,硬生生地给说成了自己的功劳和冤屈!
这哪里是胡吣?这简首就是妖术!
龙椅上的李隆基,看着下面那个还在演戏的刁宝,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当然不相信什么狗屁“柔顺剂”。
但他发现,他喜欢看刁宝胡说八道。
因为,他每一次胡说八道,都能把这群让他头疼的,自以为是的臣子们,给气得半死。
而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爽。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带着一丝玩味的语气,缓缓开口道:
“嗯……这个‘柔顺剂’,听起来,倒确实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