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铁叩在青石板上的脆响,震得陈牧耳膜发疼。
他伏在马背上,甲叶磨得锁骨生疼,却仍死死盯着前方——云州城南门的夯土城墙己能看见垛口,而更北边的尘烟里,北戎狼头旗的鬃毛正像毒蛇信子般吞吐。
“陈小子!”赵猛的声音裹着风灌进耳朵,这位百夫长的铁槊在晨光里划出半道银弧,“看见那片土坡没?”他用槊尖点向右侧缓丘,“等下把弩手堆上去,射住阵脚!”
陈牧扯了扯缰绳,战马打了个响鼻。
他望着那片缓丘,前世《古代城防要略》里的图册突然在眼前翻页——骑兵冲锋最怕的就是居高临下的弩雨,可云州守军里那些老兵油子,总爱把弩手塞在城墙根底下吃灰。
“百夫长!”他猛一提气,“缓丘再往北三百步有片枯树林,要是把弩手分一半过去,能和缓丘形成交叉火力!”
赵猛的络腮胡抖了抖,马速慢下来。
他转头时,脸上还沾着昨夜急行军溅的泥点:“你小子疯了?
北戎骑兵眨眼就到跟前,分兵?“
陈牧的拇指无意识着腰间狼头刀的吞口。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马蹄,前世军校沙盘推演时的冷汗似乎又顺着后颈往下淌——那回他用交叉弩阵破了蓝军骑兵突击,教授拍着他的肩说“战场不是赌桌,但有时候就得赌准人性”。
“北戎人贪功。”他望着赵猛的眼睛,“他们以为咱们龟缩城墙,必然集中冲南门。
缓丘的弩能压正面,枯树林的弩能扫侧翼——他们的马队要是敢冲,两边弩箭一夹,马比人先乱!“
赵猛突然勒住马。
他身后的骑兵队跟着刹住,铁蹄在地上刨出半尺深的土坑。
这位百夫长盯着陈牧看了足有十息,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被酒渍染黄的虎牙:“行!
老子信你回——王二牛!“他扭头冲身后吼,”带二十个弩手去枯树林!
其余跟老子上缓丘!“
陈牧松了口气。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陶罐在发烫——李三斤塞给他的猪膀胱坛子,泥封上还沾着灶膛里的草屑。
那里面装的是火油,昨夜李三斤偷偷用伙房的油渣熬的,说“要是打急了,拿这玩意儿烧马腿”。
日头爬到头顶时,北戎的马蹄声己经像闷雷般滚过来。
陈牧蹲在缓丘的土堆后,望着远处扬起的尘墙——三万骑兵,马背上的皮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最前排的骑手举着带倒钩的马刀,刀身映出云州城歪斜的倒影。
“放!”赵猛的铁槊砸在地上。
缓丘和枯树林同时腾起箭雨。
陈牧眯起眼——他算过,弩箭的有效射程是三百步,此刻北戎前锋刚进入二百八十步。
第一波弩箭擦着马耳飞过,惊得最前排的战马人立而起,骑手的骂声混着马嘶炸成一片。
“好!”赵猛一拳砸在陈牧肩头,“龟孙子们慢了半刻!”
可北戎人很快调整了队形。
他们分成三股,左右两翼绕过缓丘,中间那股顶着箭雨硬冲。
陈牧看见对方旗手挥了挥狼头旗,心里一沉——这是要分兵包抄,断他们的后路。
“百夫长,撤到城墙根!”他扯着嗓子喊,“用城门楼子的滚木礌石压他们!”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擦着他耳畔飞过。
陈牧转头,看见最前排的北戎骑手己经冲到一百步内,马背上的人咧着嘴笑,露出染着烟渍的牙齿。
夜幕降临时,陈牧蹲在护城河的芦苇丛里。
他身上沾着草屑和泥,怀里的短刀还带着方才割断哨兵喉咙的余温——那是个十西五岁的北戎少年,颈子细得像根芦苇秆。
“三刻换岗,每队十人。”他摸出怀里的炭笔,在树皮上画着,“粮草堆在西北营,用毛毡盖着,边上有三堆篝火——”
突然,远处传来马嘶。
陈牧身子一僵,整个人伏进芦苇里。
月光透过苇叶照在他脸上,他看见两个北戎骑兵牵着马走过,马镫上还沾着血——是白天战死的云州守军的血。
等马蹄声消失,陈牧猫着腰摸到西北营。
毛毡下的粮草堆得像小山,他扒开一角,麦香混着马粪味涌出来。
他数了数,周围有七堆篝火,守粮的北戎兵围着火堆喝酒,羊皮囊里的马奶酒泼在地上,在月光下泛着黏腻的光。
“够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泥,转身往回走。
回到军营时,赵猛正蹲在篝火边啃冷饼。
见陈牧进来,他猛地站起,饼渣子喷了陈牧一脸:“咋样?”
陈牧把树皮图递过去。
赵猛凑着火光看了两眼,突然一拍大腿:“好小子!
明儿个咱们正面硬扛,你带几个人摸过去——“
“不行。”陈牧按住他的手,“北戎人夜里防备严,得等他们打累了。”他指了指树皮上的粮草堆,“等他们白天冲得最凶的时候,咱们烧了这堆粮草,他们的马没了料,比咱们更急!”
赵猛的眼睛亮了。
他扯下腰间的酒囊,灌了口酒,又塞给陈牧:“成!
老子就信你这书呆子——明儿个,老子带着弟兄们给你挡刀!“
第二日的阳光比昨日更烈。
北戎人的冲锋像浪潮般涌来,陈牧站在城墙上,看着滚木礌石砸进人堆里,血花溅在青砖上,像开了朵艳红的牡丹。
“撑不住了!”旁边的守军伍长吼着,“弩箭快没了,刀盾兵死了一半!”
陈牧摸了摸怀里的神像——演武殿的入口。
他能感觉到青铜像在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趁乱钻进城墙根的破庙时,他听见殿内传来清脆的钟鸣:“第三十次战役推演完成,解锁阴兵殿。”
镜面里浮现出一座黑瓦殿宇,门楣上“阴兵殿”三个血字正滴着墨。
陈牧屏住呼吸,指尖按在“召唤”两个字上——千道灰影从殿内涌出,他们穿着秦末的玄甲,手里的戈矛泛着冷光,虽然摸不着,却能发出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当陈牧带着阴兵虚影回到城头时,北戎前锋的马突然人立而起。
骑手们惊恐地指着半空——那些灰影正举着戈矛冲锋,虽然摸不到,可马能感觉到风里的杀意,人能听见耳边的喊杀。
“那...那是鬼!”
“天神降罚了!”
北戎人的阵脚乱了。
陈牧握着狼头刀,看着他们的骑兵队像被石头砸中的蚁群般溃散。
赵猛的铁槊捅穿最后一个敌将的喉咙时,转头冲他咧嘴笑:“陈小子,你从哪弄来的阴兵?”
陈牧没说话。
他望着远处北戎营寨的方向,那里的粮草堆在阳光下泛着金黄。
他摸了摸怀里的陶罐,泥封上的草绳还带着李三斤的体温——火焚粮道的计划,该开始了。
陈牧蹲在护城河的芦苇丛里,指腹蹭过陶罐上的草绳。
李三斤熬的火油在罐中晃荡,混着灶膛余温的腥气钻进鼻腔——这是昨夜他翻遍伙房所有油渣,又偷了半袋松脂才熬成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下撞着肋骨。
“陈兄弟。”身侧传来李三斤压抑的喘气声,这小子的手抖得像筛糠,怀里的火折子被攥得变了形,“北戎人巡营的马蹄声...好像远了?”
陈牧没回头。
他盯着三百步外的粮堆,毛毡在月光下泛着灰白,守粮的北戎兵正围着火堆划拳,羊皮囊里的酒液泼在地上,凝成暗黑色的污渍。
他能听见他们的笑声——夹杂着“攻破云州城后去抢汉人小娘子”的粗话,像根刺扎进耳膜。
“三斤,数到第七堆篝火。”他压低声音,“那堆后面有半车干麦秸,咱们的火要从那儿起。”
李三斤喉结动了动,火折子在掌心擦出火星:“我...我记得。
昨儿你画在树皮上的图,我拿灶灰抄在裤腰上了。“
陈牧摸了摸腰间的狼头刀。
刀鞘与甲叶摩擦的轻响里,他想起演武殿里第三十次推演的场景——当时他站在沙盘前,用竹片标出北戎粮道的位置,系统提示音响起时,阴兵殿的门楣上血字还在滴墨。
现在想来,那滴墨或许就是今夜的火光。
“走。”他猛地起身,芦苇叶刮过面甲,在脸上划出细血痕。
李三斤跟在他身后,鞋跟陷进泥里又出,每一步都重得像敲鼓。
离粮堆还有五十步时,陈牧听见守粮兵的歌声变了调。
他扯住李三斤的衣领扑进草窠,就见两个北戎骑兵牵着马晃过来,马镫上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紫。
其中一人打了个酒嗝,用生硬的汉话骂:“那阴兵定是汉人装神弄鬼!
等明儿烧了云州城——“
“嘘!”另一人突然勒住马,“你闻见油腥气没?”
陈牧的呼吸卡在喉咙里。
他能感觉到李三斤的指甲掐进他手背,两人的汗水混在一起,顺着护腕往甲叶里渗。
北戎骑兵的马蹄声在头顶停了三息,又慢悠悠往东边去了。
“走!”陈牧咬着牙爬起来,陶罐在怀里撞得生疼。
他掀开毛毡的瞬间,麦香混着马粪味涌上来,几乎要呛出眼泪。
李三斤的火折子“唰”地窜起蓝焰,陈牧将陶罐往麦秸堆上一砸——深褐色的油液溅开,火苗“轰”地裹住半车麦秸。
“敌袭!粮草着火了!”
喊叫声炸成一片。
陈牧拽着李三斤往回跑,身后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他回头时,看见北戎将领骑在马上暴跳如雷,手中的狼头旗砸在地上:“后勤断了?
马没料怎么冲阵?
撤!
后撤三十里!“
云州城头的梆子声突然响成一片。
陈牧刚翻过护城河,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是赵猛,这位百夫长的铁槊还滴着血,络腮胡上沾着敌人的脑浆:“陈小子!
你他娘的真烧了!“他大笑着把陈牧举过头顶,”老子就说你是块宝!
从今儿起,你是老子手下十夫长!“
陈牧被放下时,看见城墙上的守军都在欢呼。
有人把头盔抛向空中,有人举着断刀喊“陈十夫长”。
他摸着腰间新挂的十夫长令牌,金属的凉意透过甲衬渗进来——这令牌比前世军校的徽章沉得多,却也烫得多。
“东边有动静!”瞭望塔上的哨兵突然嘶吼。
陈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尘土里冒出片黑鸦似的旗帜——是北戎的偏师,大约两千骑兵,正绕着城垣往东侧杀来。
赵猛的脸瞬间沉下来。
他抓着陈牧的肩膀转向东侧:“那片林子后边是咱们的箭楼,可守兵昨夜战死了一半。
陈小子,老子给你八十个刀盾兵,守住东侧!“他的拇指重重按在陈牧肩甲上,”要是守不住...老子亲自给你收尸!“
陈牧望着东边扬起的尘烟。
演武殿里的画面突然在眼前闪回——他曾推演过二十三次拒马阵,每次韩信虚影都会用戈尖点着沙盘说:“骑兵冲阵,最怕的不是刀枪,是动不了的马腿。”
“把拒马桩全搬出来!”他扯开嗓子喊,“三排刀盾手叠阵,第一排举盾,第二排捅马腿,第三排补刀!
李三斤,带伙夫把灶里的热灰装筐,等骑兵近了往下泼!“
老兵们起初还在嘀咕“毛头小子懂个屁”,可当第一波骑兵冲过来时,他们的骂声卡在了喉咙里——拒马桩像铁刺猬般扎进土里,马队冲至三十步时,前排战马被桩子绊得人立而起,后排的又撞上来,瞬间乱成一团。
热灰劈头盖脸砸下,被烫得乱蹬,骑手摔在地上,正撞进刀盾手的枪林里。
“第二波!”陈牧抽出狼头刀。
刀身映出他紧绷的脸,前世军校教官的话在耳边炸响:“战场不是地图,是你脚下每一寸血!”他挥刀砍翻扑过来的敌将,转头对发愣的老兵吼:“补刀!
别让马爬起来!“
第三次冲锋被打退时,东边的尘土突然散了。
陈牧倚着箭楼的残墙,甲叶上的血己经凝成暗褐色。
他望着远处撤退的北戎骑兵,听见身后老兵们的议论:“这十夫长...比咱们营里那些吃空饷的将军强多了。”
“陈兄弟!”李三斤捧着水囊挤过来,水囊上还沾着灶灰,“你看!”
陈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
地平线尽头,大靖的玄色战旗正像海浪般翻涌——援军到了。
阳光照在旗面上,“靖”字金纹刺得他眼睛发酸。
他摸了摸怀里的演武殿神像,青铜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像颗跳动的心脏。
夜晚,陈牧钻进城墙根的破庙。
演武殿的镜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门楣上“演武场”三个金字比往日更亮。
他盯着镜中浮现的虚影——那是个穿玄色深衣的男子,执剑而立,眉眼间带着三分傲气。
系统提示音在殿内回荡:“检测到宿主兵法境界小成,可挑战兵家亚圣·韩信虚影。”
陈牧伸手按在镜面上。
指尖触到冰凉的瞬间,他听见远处传来北戎营地的马嘶。
风卷着血腥气钻进庙门,吹得供桌上的烛火摇晃——他知道,北戎主力虽暂时撤退,但更狠的仗还在后头。
韩信虚影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兵者,诡道也。
小友,可敢与某推演背水一战?“
陈牧笑了。
他解下腰间的狼头刀,刀鞘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越的响。
这声音混着殿外渐起的夜风,像根弦,正缓缓绷向更剧烈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