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焦土味灌进军帐时,陈牧正用刀尖挑开北戎骑兵的皮油囊。
王副尉的银雀纹官牌在他怀里硌得生疼,可他的注意力全在那半片油囊上——泥浆里混着股若有若无的麦麸香,和三日前他蹲在敌营外,从运粮车辙里抠出的土块味道一模一样。
“陈参谋。”王副尉掀帘进来,腰间的虎符碰得叮当响,“你要的斥候回报送来了。
断魂谷守军每三日丑时换防,换防时只留五十人守谷口。“
陈牧将油囊往桌上一抛,油囊砸在摊开的云州地图上,在“鹰嘴坡”三个字上洇开个深褐的圆。“王副尉,北戎骑兵的马蹄铁是新打的。”他指尖划过地图上蜿蜒的补给线,“三日前他们能绕到狼嚎滩,说明后方有两条运粮道。
一条明的走官道,一条暗的...走断魂谷。“
王副尉的眉峰跳了跳。
他盯着地图上那个圆,突然想起今早清理战场时,二十具北戎尸首的马腹下都绑着这种皮油囊——不是装水,是装粮。“你是说...他们把粮草混在马料里运?”
“更绝的是。”陈牧抽出短刀,在“鹰嘴坡”处划了道痕,“狼嚎滩是幌子,真正的粮仓在这儿。
北戎人把粮囤在鹰嘴坡的石窑里,用马队分批次往前沿送。
咱们烧了他们十车粮,人家转头从石窑里再搬十车。“他指节叩在案上,”要断他们的根,得烧石窑。“
帐外传来脚步声,刘石头掀帘进来,怀里抱着个布包。
他额角还沾着血痂,是今早追敌时被马刀划的。“统领,”他把布包放在陈牧手边,“您要的北戎军服,从战死的千夫长身上扒的。
令牌也在里头,刻着’狼旗十二部‘——和咱们截的运粮队令牌一个样。“
陈牧打开布包,粗麻的北戎短褐还带着血腥味。
他捏起块青铜令牌,背面的狼头纹路磨得发亮,正是敌军后勤队伍的通行标记。“影卫里挑十二个人。”他抬头看向王副尉,“要会北戎话的,能扮成押粮队。”
王副尉的喉结动了动。
三日前他还觉得这毛头小子只会耍些小计谋,此刻却见陈牧的指节在地图上敲出规律的节奏——像在敲战鼓。“你要多少人?”
“十二。”陈牧解开自己的铠甲,套上那件北戎短褐。
麻料蹭得他脖颈发痒,却让他想起前世军校里的伪装训练。“人多目标大。
十二个人,两壶火油,五支火箭,够烧三个石窑。“
刘石头突然攥住他的手腕。
少年的手劲大得惊人,指腹全是刀茧:“我跟你去。”
“不行。”陈牧抽回手,把短刀塞进刘石头腰带里,“你留在营里。
若我们未归...“他盯着少年发红的眼尾,”影卫归你管。“
帐外的号角声惊飞了几只寒鸦。
陈牧系紧绑腿时,看见刘石头背过身去抹脸,军靴在泥地上碾出个深坑。
月上中天时,十二道黑影顺着山涧往东北方向摸去。
陈牧走在最前,北戎短褐的下摆沾着草屑,腰间挂着从千夫长那儿缴来的狼头刀。
他能听见身后弟兄的呼吸声,轻得像山风掠过松针——这十二人都是他亲自带出来的斥候,夜里能摸黑走二十里山路不踩断一根枯枝。
“停。”他突然抬手。
队伍立刻散进两侧灌木丛,连衣料摩擦声都没发出。
前方山道拐了个弯,隐约传来马铃声。
陈牧摸出块黑巾蒙住脸,狼头刀在掌心转了半圈——是北戎的巡夜队。
三骑,其中一人举着火把,火光里能看见马背上的粮袋。
“押粮队。”他压低声音,“跟着他们。”
十二道影子像游鱼般贴上山壁。
巡夜队的马蹄声渐远时,陈牧闻到了熟悉的麦麸香——风里飘着股甜腥气,是新晒的青稞混着马汗的味道。
他抬头,月光下鹰嘴坡的轮廓终于显出来:三座黑黢黢的石窑靠山而建,外围围着木栅栏,哨兵的灯笼在栅栏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石窑门朝东,每个门有两个岗。”他数着灯笼,“换岗时间...戌时三刻。”
弟兄们开始解身上的火油壶。
陈牧摸了摸怀里的残页——那是在演武殿里击败韩信虚影后得到的《九变篇》残页,此刻隔着布料贴着他心口,像块烧红的炭。
他望着石窑顶堆积的草席——那是北戎人盖粮食用的,干透了,一点就着。
“子时动手。”他抽出狼头刀,刀尖挑起块石子,“先烧中间那座,火借风势,左右两座跑不了。”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卷来阵若有若无的焦味。
陈牧猛地抬头,看见石窑后的山坳里,有几点火光忽明忽暗——像是有人在烧什么,又像是...
他摸了摸怀里的残页,残页上的字迹突然变得清晰:“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
今夜,他要让北戎人尝尝“亡”的滋味。
等月亮沉到石窑顶时,陈牧带着弟兄们摸近了木栅栏。
哨兵的哈欠声就在头顶,他能听见那人大嚼肉干的动静——是羊肉,混着点青稞酒的酸。
“准备。”他的声音轻得像呼吸。
十二只手同时按上火油壶的木塞。
陈牧的指尖擦过怀里的残页,突然想起演武殿里韩信的虚影说过的话:“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
而他的避锐击惰,从今夜开始。
山风卷着残叶掠过云州军帐时,陈牧的指尖在狼头刀上轻轻一弹。
刀身嗡鸣间,他摸向腰间那枚刻着“阴兵”二字的青铜令牌——这是三日前演武殿解锁“阴兵殿”的凭证。
但今夜用不上阴兵,他要靠自己的推演,烧出北戎人最疼的那把火。
“统领,子时三刻了。”帐外传来刘石头压低的嗓音,“影卫都换好北戎衣甲,火油火箭备齐。”
陈牧闭了闭眼,眼前浮现出演武殿兵法阁里的景象。
三日前他刚踏入那座悬浮着星图的阁楼时,青铜书案上的《六韬》竹简突然泛起金光。“推演当前最紧要之役。”系统提示音响起的刹那,整座阁楼化作沙盘,石窑、木栅、巡夜骑兵的虚影在雾气中成型。
他在演武殿里耗了三日(外界仅七小时),推演了十七种突况:巡夜队提前换防、山风转向吹灭火苗、石窑门闩加了铁锁......每一种可能都被他用炭笔在沙盘边记下应对之策。
当最后一种“火势失控引燃己方退路”的推演以他用绊马索阻断火路告终时,系统提示音如洪钟:“火攻破坏术·大成。”
此刻,怀里的《九变篇》残页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掀帘而出,月光正落在刘石头绷紧的下颌线上——少年眼眶还是红的,却把佩刀擦得发亮,刀鞘上缠着他连夜编的草绳,说是防滑。
“走。”陈牧拍了拍刘石头肩膀,转身融入夜色。
十二道影子像十二尾游鱼,顺着山涧往鹰嘴坡淌去。
石窑的轮廓在月光下逐渐清晰时,陈牧的呼吸突然一滞——演武殿里推演过的第三种情况出现了:本该戌时三刻换岗的哨兵,此刻竟多了两个。
灯笼在木栅上投下西个摇晃的影子,其中一个哨兵正往嘴里塞肉干,另一个抱着酒囊灌得喉结首动。
“刘三,”陈牧轻声唤,“你和张西去引开东边那两个。
学北戎人骂娘,说粮车压了马粪。“
刘三的喉结动了动,比了个“得令”的手势。
不多时,木栅外传来粗哑的北戎话:“他奶奶的,这破路!”两个哨兵骂骂咧咧往东边走,酒囊在腰间撞得叮当响。
陈牧摸出火折子,冲剩下的两人打了个手势——那两人正背对着他们数粮袋,衣甲下的腰牌闪着狼头纹。
“动手。”
十二支火箭几乎同时离弦。
陈牧的那支精准射向中间石窑顶的草席——演武殿里他试过,干透的草席遇火即燃,火势会顺着木梁往左右两座石窑窜。
火油壶砸在石窑木门上的瞬间,他听见“轰”的一声,火苗裹着黑油腾起三尺高,映得哨兵的脸一片惨白。
“救火!
救火!“醉酒的哨兵摔了酒囊,抄起水桶往火里泼——但演武殿里早算到这一步:石窑前的水井三天前就被北戎人抽干运去前线,桶里只有半桶泥汤。
泥浆浇在火上,反激得火星西溅,烧着了哨兵的衣甲。
陈牧抽出狼头刀割断木栅,看见石窑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粮袋——青稞、麦麸、甚至还有半袋盐巴。
火光中,他想起三日前在演武殿推演时,韩信虚影说的话:“断敌粮道,如断其喉。”此刻这把火,正掐在北戎人的咽喉上。
“撤!”他低喝一声,影卫们迅速退入山涧。
但刚转过山弯,身后就传来马蹄声——北戎的追兵到了,约有二十骑,火把将山路照得如同白昼。
“刘石头,带五人上左边山梁!”陈牧摸出怀里的绊马索,“用滚石砸第一排!”他自己则带着剩下六人伏在右侧灌木丛里,指尖扣住弩机——这是演武殿里推演过的第十三种情况:追兵数量超出预期。
第一波滚石砸下时,三匹马被砸得人立而起,骑手摔进路边的荆棘丛。
陈牧的弩箭跟着射出,正中带头百夫长的咽喉。
那人身子一歪,撞翻了后面的马,山道顿时乱作一团。
“走!”陈牧拽起最近的影卫,顺着演武殿里标记的密道狂奔。
等追兵重新整队时,他们早己消失在晨雾里。
云州城的晨钟敲响第三下时,陈牧带着浑身草屑的弟兄们冲进营门。
王副尉正披着铠甲在辕门踱步,看见他们的瞬间,官靴在青石板上碾出个深痕:“如何?”
“烧了三座石窑,粮袋少说有三千石。”陈牧扯下蒙脸黑巾,汗水顺着下颌滴在北戎短褐上,“追兵被咱们用滚石绊马索撂倒了七个,剩下的不敢再追。”
王副尉突然大笑,震得腰间虎符叮当响。
他拍着陈牧肩膀的手重得像块铁:“好!
好个断喉计!
传我将令,全线擂鼓!
北戎人没了粮,正是咱们反攻的好时候!“
陈牧望着远处腾起的尘烟——那是北戎溃兵的方向。
晨风吹来,他摸了摸怀里的《九变篇》残页,残页上的字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山的那一边,断魂谷的轮廓己经清晰起来,那里是北戎人最后的补给通道。
“统领,”刘石头递来水囊,少年的眼睛亮得像星子,“接下来咱们打哪儿?”
陈牧仰头灌了口水,喉结滚动间,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打他们最想不到的地方。”
山风卷着晨雾掠过营寨,远处传来斥候的喊杀声。
断魂谷的烽烟,就要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