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校场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
陈牧握着玄铁枪的手沁出薄汗,眼前十二道身影正随着他的口令变换阵型——这是他新训的“幽冥卫”,十二人呈北斗状散开,枪尖斜指地面,连呼吸都像商量好的般齐整。
“停!”陈牧喝令。
最前排的刘石头立刻收枪,后颈的汗在冷风里凝成冰晶。
他抹了把脸,咧嘴笑:“头儿,这北斗阵比您教的‘三才阵’难多了,可咱兄弟今儿个总算走顺溜了!”
围观的士兵们交头接耳。
陈牧扫过人群,看见赵猛的亲兵张二牛正缩在角落搓手,眼神躲躲闪闪。
三天前赵猛升任副将时,陈牧还在漠北砍北戎的旗子,如今自己这百夫长的位置,怕是扎得某些人睡不着觉了。
“解散!”陈牧甩下枪,枪杆在雪地上划出半道弧。
他刚要回营帐,张二牛突然从人堆里钻出来,怀里的军报被攥得皱巴巴:“陈百夫长,赵副将请您去议事厅,说是有紧急差遣。”
议事厅的炭火烧得太旺,陈牧一进门就闻到股焦糊味。
赵猛正捧着茶盏,络腮胡上挂着笑,可那笑没到眼睛里:“陈兄弟,北边狼山隘口最近不太平,我思来想去,这夜间巡逻的差使,还得你这打过北戎的来。”
“狼山隘口?”陈牧皱眉。
那地方他熟——两边是峭壁,中间一条羊肠小道,最窄处只能过一人,夜间巡逻稍有不慎就容易坠崖。
更怪的是,赵猛说话时,右手拇指总在茶盏沿儿上划拉,这是他从前训新兵时不耐烦的毛病。
“子时出发。”赵猛把令牌拍在桌上,青铜虎纹撞出脆响,“王副尉说了,要是出了岔子......”他拖长音调,目光扫过陈牧腰间的百夫长腰牌,“军法无情啊。”
子时三刻,陈牧带着刘石头等十二人摸到狼山隘口。
残月像片碎玉嵌在云里,积雪反射着冷光,把山路上的碎石照得发白。
刘石头突然拽他衣角:“头儿,前头哨岗没人。”
陈牧眯眼望去。
本该有两个哨兵的崖边草棚空荡荡的,火盆里的灰烬早凉透了。
他蹲下身,指尖划过地面——雪层上有新鲜的马蹄印,从草棚后首通山坳,分明是有人故意撤了岗。
“石头,去查查左边的岩堆。”陈牧压低声音。
刘石头扒开半人高的碎石堆,突然倒抽冷气:“头儿!
这石头底下埋着绳套!“
月光下,拇指粗的麻绳在石缝里若隐若现,绳结打的是北戎马贼的“锁喉扣”。
陈牧心里一沉——赵猛说狼山隘口不太平,可这陷阱分明是冲自己来的。
他抬头望向上风口的老松树,树杈间隐约有条白布条在晃,那是马贼标记方位的暗号。
“都靠紧点。”陈牧拍了拍刘石头后背,“去林子里解个手。”
等众人转过山包,陈牧指尖轻轻掐住掌心。
熟悉的阴凉感涌上来时,他己站在演武殿的兵法阁里。
青铜灯树“噼啪”炸开灯花,案几上的沙盘自动浮现出狼山隘口的地形,韩信虚影的声音从虚空里传来:“夜巡遇伏,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陈牧抓起一把细沙撒在沙盘上。
沙粒落定的瞬间,十二处陷阱位置在月光下显出轮廓——草棚后是绊马索,岩堆下是套人绳,最要命的是山坳里那堆新土,底下埋的怕是火油坛子,只要有人踩中机关,立刻就能烧得连骨头都不剩。
“推演完成。”系统提示音响起时,陈牧额角渗出汗珠。
他望着沙盘上被红笔圈出的“失职罪”三个大字,突然笑了——赵猛撤了哨岗,又布置陷阱,分明是要等他“巡逻不力导致隘口失守”,到时候王副尉正好拿军法处置。
“头儿?”刘石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您咋蹲这儿呢?”
陈牧抹了把脸,把玄铁枪往雪里一杵。
月光照在枪杆的刻痕上,那是三年前漠北战场留下的。
他转身看向刘石头,眼里的冷光比雪还亮:“等会儿按原路飞跑,记着数步数。”
刘石头挠了挠后脑勺,突然咧嘴:“我就说嘛,赵副将今儿个笑得比哭还难看。
头儿,咱是不是要——“
“嘘。”陈牧竖起手指。
山风卷着雪粒子灌进领口,他望着远处山坳里晃动的白布条,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明天天亮时,有些人怕是要睡不着觉了。
东方既白时,云州军营的炊烟刚爬上旗杆。
王副尉踩着积雪踏进狼山隘口,皮靴后跟在冰面上磕出脆响。
他身后跟着五个持戟亲兵,其中两个正扒拉着草棚里的灰烬——本该值夜的哨兵连个人影都没见着,这是陈牧“失职”的铁证。
“陈百夫长。”王副尉转过脸,嘴角扯出抹冷笑,“你说子时三刻带十二人巡逻,可老子在哨岗等了半宿,连个马蹄印都没见着。”他手指戳向陈牧腰间的虎纹腰牌,“按军规,巡逻脱岗当斩——”
“且慢。”陈牧往前半步,玄铁枪在雪地上划出条首线。
他从怀里摸出卷羊皮地图,边角还沾着夜露的潮气:“王副尉请看,这是昨夜巡逻的路线标记。”他展开地图,指尖点在狼山隘口东侧的岩堆处,“原本该走的羊肠小道,昨夜被人用碎石堆封了,我等只能绕东侧山脊。”
王副尉眯起眼。
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圈蓝点,连每处岩缝的位置都标得清楚——这是只有熟稔地形的人才画得出来的细活。
他的冷笑僵在脸上,突然拔高声音:“你说路被封?
有谁能证?“
“自然有证。”陈牧抬手,刘石头扛着半块磨盘大的碎石从岩堆后转出来。
石头上还凝着霜花,底部却干干净净——分明是新被人搬来堵路的。
陈牧又摸出块染着泥渍的碎布,“这是堵路时蹭在石缝里的,属云州军制衣料。”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里脸色发白的张二牛,“赵副将的亲兵,可认得这布?”
张二牛喉结动了动,突然转身往人堆里钻。
王副尉的脸“唰”地沉下来,他踢开脚边的炭盆,火星子溅在陈牧脚边:“你倒会狡辩!
老子要的是——“
“要的是赵副将通敌的证据?”陈牧打断他,从怀里摸出封蜡块发黑的信笺。
信上字迹歪扭,却盖着黑风寨的虎头印:“昨夜巡逻时,我在山坳里捡着这封‘北戎探子’的联络信。”他展开信纸,声音陡然冷下来,“里面说‘赵某己撤狼山岗哨,待陈牧入伏后,便开仓献粮’。”
“放屁!”赵猛从人群后挤出来,络腮胡都在发抖。
他抢过信笺扫了两眼,突然攥成纸团砸向陈牧:“这是伪造的!
你——“
“是不是伪造,查查黑风寨的人便知。”陈牧向后退半步,恰好让开纸团。
他冲山坳方向扬了扬下巴,“我昨夜留了人守着马贼的暗号树,此刻该有动静了。”
话音未落,山坳里传来一声闷喝。
几个士兵押着个灰衣汉子冲出来,那汉子脸上蒙着黑布,腰间却别着黑风寨特有的狼头匕首。
刘石头上前扯下黑布,露出张满是刀疤的脸——正是前日在演武场角落鬼祟张望的马贼探子。
“赵爷!”探子一见赵猛,立刻扑过去,“您说事成之后给三百两,怎么......”
“闭嘴!”赵猛脸色煞白,抬手要扇探子耳光,却被陈牧一把攥住手腕。
陈牧另一只手探进探子怀中,摸出封染着血渍的信,信皮上赫然是赵猛的私印。
“赵副将的字,末笔总爱拖个小钩。”陈牧抖开信纸,“这封‘今夜子时撤岗,陈牧必死’,可是您亲笔?”
山风卷着雪粒子灌进隘口。
王副尉盯着信上的字迹,喉结动了动,突然挥袖喝令:“把赵猛拿下!”亲兵们的戟尖立刻顶住赵猛后心,他踉跄两步,络腮胡上挂着冰碴子:“王兄!
我是被陷害的!“
“闭嘴!”王副尉甩袖,目光扫过周围越聚越多的士兵。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句“通敌卖国该千刀万剐”,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他咬了咬牙,冲亲兵使眼色,“先押回大牢,待查实再定。”
“陈牧!”赵猛被拖走时突然回头,眼里冒着火,“你赢了一时,未必能赢一世!
北戎的铁蹄踏过来时,你——“
“带走!”王副尉厉喝。
赵猛的骂声被风雪截断,只余一串脚印在雪地上蜿蜒。
陈牧望着那串脚印,指尖轻轻掐住掌心——演武殿里韩信虚影说过,真正的敌人,从来不会只藏在暗桩里。
“头儿!”刘石头搓着冻红的手挤过来,身后跟着七八个新兵,“咱兄弟商量过了,想跟您练那北斗阵!
您要是不嫌弃......“
陈牧转头,看见二十多双亮得灼人的眼睛。
雪光映着他们肩上的枪头,泛着冷冽的光。
他忽然想起昨夜在演武殿里,韩信虚影说的“将者,得人心者得天下”。
此刻山风卷过隘口,吹得他玄铁枪上的红缨猎猎作响,他伸手拍了拍刘石头肩膀:“好,从今儿起,幽冥卫扩到三十人。”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
陈牧望着远处逐渐消散的炊烟,心里却浮起丝异样的感觉——赵猛被押走前那句“北戎的铁蹄”,像根细针扎在他后颈。
他摸出怀里的信笺,上面黑风寨的虎头印还沾着潮气。
北戎的探子,怎会突然和云州副将勾连?
山那边传来号角声,是换岗的信号。
陈牧握紧玄铁枪,枪杆上的刻痕硌得掌心发疼。
他望着远处被白雪覆盖的边境线,眼里的光比枪尖还亮——有些事,该去漠北的马市查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