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某处破旧宫殿内。
躺在床上的青年双目紧闭,面色皎若敷雪,泛桃花之晕,唇似含丹,艳过渥赭。
他烧得迷迷糊糊,面颊滚烫。
他的随从心急如焚,却无法为病重的西川质子请来太医。
随从只好一遍又一遍地,用身上最后的银子找宫人换来劣质酒水,为他擦拭身体,试图让他的高热消退下去。
床上的人烧得迷糊,嘴里一直在说胡话。
翻来覆去总是那几句。
随从无奈地摇摇头。
若是凑近才能听清,床上重病了半月的西川质子贺兰辞,口中反复喃喃说的是:“谢谢照微,你的心好冷好硬,我怎么都捂不化。你有没有哪怕有一刻曾爱过我?就算是为了怜悯?”
在他的幻梦中,那个眉眼秾丽精致,气质清冷如月的女子缓缓摇头,面无表情道:“没有,哪怕一刻也没有。贺兰辞,以你我立场,注定不会有好结果。若有来世,你换个人爱吧,别再喜欢我。”
说着话,她唇边也溢出一丝黑血,软软地倒在他面前。
贺兰辞想去接住她倒下的身体,告诉她:“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休想摆脱我。”
他腿脚却猛地一蹬,抽搐几下,终于从那十几日的昏睡中苏醒。
贺兰辞只觉得自己头昏脑涨,太阳穴的位置“突突突”地跳动着,心脏也跳动得不正常。
胸腔仿佛被烈火烧灼,撕心裂肺的痛意在他胸腔内蔓延。
“水我要喝水!”
男声干哑得不成样子,粗粝地像是八旬老汉。
随从以为自己幻听。
直到床上的人用尽全身力气将手臂垂在床边敲了两下发出声响,并试探着自己用力爬起来。
随从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九王子真的醒了!
“殿下!您等一等!奴马上拿水来!”
随从喜极而泣。
如捧着至宝一般,小心地举着他们如今剩下的最后一个粗瓷杯子,捧到贺兰辞面前。
“殿下,您快喝水!”
贺兰辞睁开眼,半月重病未曾进食让他失去力气。
头脑因大病初愈,导致思维有些迟钝。
贺兰辞感受着身上虚弱无力的状态,气若游丝地问:“兰举,现在是哪一年,什么时候?”
侍从兰举眼眶含着热泪,看着这样虚弱鬓发散乱,却仍旧美得惊心动魄,如精怪一般的九王子满是心疼。
天哪!都怪那杀千刀的继后不做人啊!
为了自己亲子能继位,竟设法把九王子派到他们的敌国大邺来做质子!
这些年只要两国交战,无论胜败,九王子总要受人折辱一番。
这次,西川主动进犯大邺,挑起了大邺皇宫中所有皇子公主的众怒,他们设局在宫宴上,将九王子丢入水中。
还用竹竿死死将他压入水下,不许人救,整整半个时辰。
若不是皇帝及时出现,九王子差那一口气,就憋死了。
可就算他们是西川人,再怎么说,九王子身上也流着大邺一半的血啊!
兰举哭着说:“九王子,您忘了吗?如今是永熙十五年,那日西川进犯大邺的战报传来,以二皇子为首的大邺皇子公主们,将您丢进了水中,不许您上来,您才起了高热,若不是大邺陛下及时赶来,您险些就险些就殁了啊!”
凉丝丝的液体入喉。
贺兰辞最初还能保持皇族仪态。
到后来实在干渴,他索性从兰举手中抢过粗瓷杯子,自己大口大口吞咽起来。
直至整杯水喝完,他才缓过劲来。
永熙十五年,那就是谢梵境出嫁那年
贺兰辞睁大双眼,情绪激动地抓住兰举衣襟:“快告诉我,今日是永熙十五年哪一天?!”
兰举被吓了一跳,想了想才道:“永熙十五年,农历六月十八。”
那就是八月一日。
贺兰辞大口大口喘气。
迟了,他还是迟了!
他竟重生到谢梵境成亲后两天,如今这时间,做什么都晚了!
贺兰辞狠狠地锤了下墙壁!
指骨处痛楚袭来,贺兰辞问兰举:“有没有吃的?”
兰举连忙道:“有!有!”
他匆忙将桌上的炊饼,塞进贺兰辞手中。
最近,他每日都怕殿下半夜醒来,连口吃食都吃不上。
每日都特意留下一份吃食。
直到第二日宫人送新的食物来,兰举才会将前日剩下的食物吃掉。
贺兰辞用力地吞咽着食物。
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跟心情想别的。
例如复仇,例如抢回他应得的东西!
贺兰辞大口大口吞咽着炊饼,被噎得直翻白眼。
镇国公府,潇湘院。
谢梵镜陪在镇国公夫人身边,协助她一起,查看过一本又一本新制的账册,见所有的东西都已经重新入库。
谢梵镜满意了。
这两日,母亲醒来后每日喝神医留下的药方,另加菘蓝辅助施针。
她面色一日好过一日。
到今日,身上有了力气,也能在院中走一走了。
再过十日就是赏花宴。
最近暂时由李嬷嬷掌家,前院的刘嬷嬷从旁协助,两人自从合作第一次后,发觉与对方配合默契。
于是便一直维持这个合作模式。
碰到实在遇事不决,没有旧例可参考的,便趁着国公夫人身体爽利时,一同过来询问国公夫人意见。
林岚经过这次的事,已经明白了手中握有权利的重要性。
这次无论别人怎么说,想用什么计策,她都不准备再将这掌家权拱手于人。
只是,林岚有些不明白。
她在自己院中被人下毒,谢凛竟然没有任何反击举动?
林岚有些生气。
难道这下毒之人,是被禁足小佛堂的张姨娘?
不然谢凛怎么会没有一点动作?
但她习惯这么多年有什么事,都不跟谢凛交流,只是将这些事默默藏在心底。
谢梵镜观察着母亲面色,便知道,母亲肯定又是在某些事情上,误会了父亲。
他们两人前世便是这样,有什么事情,你不问,我不说。
于是误会堆积越来越深,渐行渐远,才给了二房那群毒蛇可乘之机。
等李嬷嬷与刘嬷嬷禀报完赏花宴流程,林岚在纸上勾画出几点不足之处。
两位嬷嬷便退下,去改进流程了。
谢梵镜这才亲密地搂住亲娘的手臂笑道:“让我来猜一猜,咱们的国公夫人,今日为何有些不开心?”
林岚嗔怪地刮了刮谢梵镜的鼻子:“就你惯是个爱作怪的!”
谢梵镜笑着说:“娘,这段时日,家里会有大事发生,只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请您相信我与爹爹,好吗?一家人要彼此信任!”
林岚一怔。
“好。”
都活到这把岁数了,还计较那些情爱,未免惹人发笑。
日后的每一天,她都要为自己与儿女而活。
谢梵镜隐去张姨娘的事,细细地跟亲娘说了二房与太夫人的险恶居心。
若她直接告诉亲娘,张姨娘有问题,亲娘只会觉得她跟父亲站在一边,她会伤心。
等到了赏花宴那日,一切事情真相大白,她爹娘之间的误会自然会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