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清算

北京的冬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解家大宅，西跨院的紫藤架裹着银装，却掩不住屋内蒸腾的暖意。张雪娇半倚在红木榻上，指尖无意识着隆起的小腹，听着阿宁在旁念叨解雨臣新送来的安胎药方。药罐里咕嘟作响的当归味混着炭火气息，在窗棂凝结的冰花上投下跳动的暗影。铜制脚炉散发的热气氤氲了窗纸，将外面的风雪隔绝成一片模糊的白。

忽有细碎脚步声传来，门帘掀开时带进一缕寒风，霍秀秀提着食盒站在门口，鬓边新换的珍珠步摇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她身上的月白貂裘沾着雪沫，捧着青瓷碗的指尖冻得发红："雪娇姐姐，这是我新学的杏仁茶。"说话时，目光却不自觉飘向屋内角落——那里摆着解雨臣前日送来的白玉牡丹屏风，九只银蝶镶嵌在花瓣间，栩栩如生。每只蝶翼上都嵌着细碎的夜光石，在暮色中幽幽发亮，如同解雨臣看向霍秀秀时，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温柔。

"秀秀，你喜欢他。"张雪娇突然开口，惊得阿宁手中的药罐险些落地。霍秀秀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珍珠步摇晃出凌乱的光影，像极了她此刻慌乱的心绪。少女绞着袖口的金丝绣线，绣着并蒂莲的缎面被攥出褶皱。张雪娇望着这一幕，想起七年前新月饭店里，那个躲在霍仙姑身后、被黑旗袍衬得愈发怯弱的身影，轻叹道："解雨臣这人，看着冷情，实则......"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众人赶到时，只见青砖地上散落着半碗冷透的参汤，瓷片间还漂浮着几片干枯的艾草叶。一个灰衣少女蜷缩在墙角，发间沾着雪粒，脖颈处蜿蜒的鞭痕渗着血珠，在寒风中凝成暗红冰晶。"小幺！"霍秀秀惊呼着上前，却被张雪娇拦住。她眯起眼打量少女腕间褪色的红绳——那绳结样式，分明是张家早年用于标记祭品的古法，绳尾还系着枚刻有"叁拾柒"的青铜残片。残片边缘刻着细小的篆文，在月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幽光，那是只有被选中的祭品才会被烙上的印记。

深夜，张雪娇撑着油纸伞踏入霍家老宅。檐角冰棱垂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小凹痕。暗格里的檀木匣积着三寸厚的灰，翻开账本时，泛黄纸页间飘落半枚干枯的牡丹花瓣。烛光下，"霍家幺女，生辰八字"的记录旁，用朱砂画着狰狞的蛇形标记。七十年前的旧报纸边角，同样的生辰被圈成血红圆圈，批注着"青铜门第三十七代血祭备选"。当她推开密室铁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墙上悬挂的鬼玺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密室西壁嵌满了用人骨磨成的珠子串成的帘子，每颗珠子上都刻着不同的生辰八字，密密麻麻，如同一张巨大的死亡之网。

密室深处，一个青铜鼎冒着袅袅青烟，鼎中翻滚着暗绿色的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张雪娇凑近一看，鼎底压着一叠泛黄的日记，字迹工整却透着癫狂："胞妹的血让我多活了十年，这次要用亲孙女的，霍家不能在我手里断绝......""胎盘入药，辅以青铜门秘咒，可保容颜不老......"字里行间，还夹杂着无数用红笔勾画的实验记录，有些页面甚至被血渍浸透，呈现出诡异的黑色。

三日后，霍家祠堂的香灰簌簌而落。松明子燃烧的浓烟熏得人眼眶发疼，霍秀秀跪在蒲团上，望着供桌上父母的牌位浑身发抖。照片里年轻夫妻笑容明媚，父亲腰间却系着与霍小幺同款的红绳。张雪娇将泛黄的族谱拍在香案上，纸页间夹着的老照片里，戴着青铜面具的霍仙姑正将铁链锁在夫妻腕间。

"你以为她收养你是愧疚？"张雪娇的声音混着祠堂穿堂风，惊得烛火明灭不定，"当年你母亲怀着身孕跪在青铜门前，求她看在血脉份上饶过丈夫。结果......"她翻开账本某页，上面用蝇头小楷记载着"胎盘入药，可延十年寿元"，"如今留着你，不过是等你成年后，把当年没完成的献祭补上！这些年，她用旁支的血延续寿命，用活人做实验，就连你父母的死，都是她精心策划的一场献祭！"

祠堂大门轰然洞开，寒风卷着雪粒扑进来。霍仙姑拄着紫檀木杖立在门口，黑貂斗篷下露出半截绣着九凤朝阳的裙裾。她的脸上涂着厚厚的白粉，却遮不住眼角蔓延的青灰色纹路，耳后淡青色的尸斑己经爬上了脖颈。"荒谬！"她冷笑一声，杖头镶嵌的祖母绿撞在门槛上，发出清脆声响，"若不是我收养，你早和你父母一样成了青铜门的养料！九门存续需要牺牲，你父亲不过是履行霍家人的职责！当年我送胞妹进青铜门，看着她在门内痛苦挣扎，我却无能为力。但她的牺牲换来了霍家十年的昌盛，这是值得的！"

霍秀秀踉跄着爬起来，珍珠步摇坠落在地："所以您把我养在身边，看着我长大，就是为了等我二十岁那天？就像培养一件祭品！"

"祭品？"霍仙姑抬手拨弄鬓边银发，露出耳后淡青色的尸斑，发丝在她指尖簌簌掉落，"当年我为了护住霍家，亲手送胞妹进青铜门。她在门内的惨叫我至今难忘，但我别无选择！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演罢了。你以为解雨臣为何对你好？不过是想借你掌控霍家！还有你，"她的目光扫过张雪娇怀中的鬼玺，眼底闪过贪婪，"带着张家野种搅和九门的事，当真以为能全身而退？我研究青铜门的秘密数十年，为了长生，我可以牺牲任何人！那些旁支的人，不过是我的药引，他们的血能让我保持年轻，能让我有更多时间去破解青铜门的秘密！"

话音未落，霍小幺突然从阴影中冲出，手中青铜铃铛剧烈摇晃。暗处涌出数十道黑影，皆是霍家旁支被抹去的后人。他们脸上蒙着浸血的白布，手中刀刃在松明火光下泛着冷芒。张雪娇抚摸着怀中的鬼玺，感受到腹中的孩子突然轻轻一动，仿佛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序曲。而霍仙姑的黑貂斗篷被风吹起，露出内衬密密麻麻的符咒——那是用活人血绘制的长生阵法，阵法中央，赫然是霍秀秀的生辰八字，周围环绕着无数被划掉的名字，都是这些年被她献祭的无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