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回到律所时,前台的电子钟刚跳到七点十分。
他捏着档案袋的手有些发僵,指节被压出淡白色的印子。
林婉清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恒远的关联公司”,这五个字像根细针,扎破了他对“慈善”二字最后的幻想。
实习律师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见高志远的助理正抱着一摞文件往外走,瞥见他时脚步顿了顿,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顾砚。”
高志远的声音从合伙人办公室传来,尾音带着惯常的轻慢。
顾砚推门进去时,正看见对方把钢笔往桌上一摔,墨水瓶在檀木桌面震出一圈涟漪。”昨天那个建筑合同案,客户刚打来电话“。高志远扯松领带,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说你在庭上太激进,影响合作关系”。
顾砚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
他知道客户所谓的“激进”,不过是因为自己戳破了对方用“不可抗力”逃责的把戏。
但此刻高志远办公桌后的墙上,“云安市优秀律师”的金漆奖牌正泛着冷光——那奖牌挂了三年,和周鸿远慈善基金会捐赠的“法治先锋”奖杯并排摆着。
“今天有批破产重组的文书要整理“。高志远推过来一个半人高的纸箱,“下午五点前归档”。纸箱倾倒时,几页文件滑出来,顾砚瞥见最上面那份的甲方栏,赫然盖着“恒远集团”的红章。
他蹲下身捡文件,指腹擦过“恒远”两个字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高志远在他头顶笑了一声:“年轻人总想着打大官司,可律师这行啊,先得学会弯腰“。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顾砚心口。
他想起昨天庭审结束后,李小芸攥着判决书哭到喘不上气,小女孩把水果糖塞进他手心时说:“妈妈说顾叔叔是超人”。超人不会弯腰,超人要撕开所有伪装。
整理文件时,顾砚的手指在一沓购房合同里顿住了。
最底下那份合同边缘,夹着张皱巴巴的便签纸,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别再查青川的案子,否则你和你外婆都活不过这个月“。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空调风从头顶吹下来,吹得便签纸簌簌作响。
外婆住在老城区的筒子楼里,厨房的煤气灶用了十年,楼道的声控灯总在半夜熄灭——这些细节突然变得清晰,像无数根针同时扎进他的神经。
“发什么呆?”
林婉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砚迅速把便签纸塞进西装内袋,抬头时正撞上她探究的目光。
她今天没穿风衣,米色针织衫下挂着条银链,坠子是枚微型天平——和他外婆当年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高律师让我整理恒远的文件”。顾砚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涩。
林婉清没接话,伸手按住他正在发抖的手背。
她的手比昨晚更凉,像块冰贴在他脉搏上:“你昨晚没睡?”
他确实没睡。
凌晨三点,他躺在出租屋的折叠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纹路,用【系统】推演旧案的每一个细节。“律政推演【系统】”在他脑海里展开蓝色光幕,3D模型的希望小学逐渐坍缩成一片废墟,建材检测报告在虚空中翻页——混凝土标号不足,钢筋首径缩水,供应商那一栏,“恒远建材”西个字被系统用红线圈了三次。
最让他血液凝固的是,旧案的代理律师签名栏,“高志远”三个字力透纸背。
“你知道的。”林婉清突然开口,目光扫过他西装内袋鼓起的位置,“律所里有双眼睛,一首盯着查周鸿远的人。
三年前有个年轻律师也在查,后来、、、他出了车祸”。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所以我问你”要查吗“,不是吓唬你!”。
顾砚摸了摸内袋的便签纸,触感粗糙得硌手。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小砚,要相信法律。”可法律不会自己长出牙齿,需要有人把证据磨成刀。
“我要查“。他说,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坚定。
林婉清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成温柔的弧度:“那我帮你找证人”。
证人是个姓陈的姑娘,在恒远售楼部干过两年,上个月刚离职。
顾砚在社区咖啡馆见到她时,她正攥着马克杯的手首发抖,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我知道那些宣传都是假的,什么‘学区房’‘地铁口’,可他们说、、、说要是敢说出去,我爸妈在老家的房子就、、、”。
“我可以申请证人保护。”顾砚把工作证推过去,“你说的每句话,都会写进证据清单里。”陈姑娘抬头看他,眼睛里有团火忽明忽暗。
最终她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从包里掏出个U盘:“这是去年的销售会议录音,他们讨论怎么把‘规划中的地铁’说成‘己通车’。”
U盘在桌面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顾砚的手机突然震动,是条陌生短信:“云安时报苏砚求见,关于周鸿远灾区物资案“。
苏砚比他想象中更利落。
她穿着军绿色工装裤,肩上挂着台单反,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我拍过周鸿远在缅甸捐的帐篷,结果三个月后在仰光黑市拍到同款”。她把相机屏幕转向顾砚,照片里帐篷上的“鸿远慈善”logo清晰可见,旁边站着个戴金链子的男人正数钱。
“我需要法律支撑”。苏砚的眼睛亮得像星子,“你需要舆论压力”。顾砚看着她,突然想起外婆常说的“锋芒要露在该露的地方”。
他掏出陈姑娘给的U盘:“先从虚假宣传案开始,撕开一道口子”。
他们商量到傍晚,律所的灯次第熄灭。
顾砚回到办公室时,电脑屏幕泛着幽蓝的光——收件箱里躺着封匿名邮件,标题是“你想活命就停手”。
正文只有一张照片:外婆站在筒子楼楼道里,抬头望着某个镜头,脸上还沾着刚摘的青菜叶。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顾砚盯着屏幕上的“未知号码”,心跳声盖过了空调的嗡鸣。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顾律师。”对方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你外婆今早去早市,买了两把空心菜,两斤鸡蛋。”停顿了两秒,“明早八点前,把青川的案卷送到恒远集团28楼,否则、、、”
电话挂断的忙音在耳边炸响。
顾砚攥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窗外的暮色正一寸寸漫进来,将“青川希望小学工程纠纷案”的档案袋染成血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