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律所玻璃窗上划出模糊的水痕,顾砚的指节抵着桌面,能摸到木纹里渗入的潮气。
李小芸抱着孩子站在他对面,小女孩烧得迷迷糊糊,额头抵在母亲颈窝,呼吸间带着滚烫的湿意。
“顾律师,我签‘。她把起诉状推过来时,钢笔尖在“原告”栏洇开个小墨点,“昨天夜里妞妞说胡话,一首喊‘妈妈别怕’。 她吸了吸鼻子,指腹蹭过女儿发梢,“我要是现在认怂,她这辈子都会觉得,被欺负了就该躲着走“。
办公室门被推开时,林婉清的高跟鞋声先落进来。
她抱着一摞案卷,浅灰色套装肩线笔挺,目光扫过起诉状时眉心微蹙:“小顾,你知道恒远的法务团队什么水平吗?他们光质证,提纲就能写三十页”。
顾砚摸出U盘放在桌上,【系统】推演时那些闪烁的文字还在他太阳穴里跳——证据链完整度87%,胜率63%。
这是他熬了三个通宵,把恒远近五年的延期交付案翻了个底朝天,连王经理代签时用的蓝黑墨水型号都对得上。
“李女士的购房合同里明确写了,延期超过90天需支付总房款20%的违约金。”他声音稳得像敲在法槌上,“补充协议是伪造的,鉴定报告能钉死这一点“。
林婉清的手指在案卷封皮上敲了两下,忽然笑了:“行,你准备应诉材料”。她转身时风衣带起一阵冷香,“但先说清楚,要是搞砸了,我可保不住你这个实习律师证“。
那晚顾砚在律所加班到十点。
台灯光晕里,【系统】界面像层透明薄膜覆在案卷上,三行推演结果泛着冷白的光:被告可能抗辩“补充协议构成表见代理”“原告未及时主张权利导致损失扩大”“施工期间遭遇不可抗力”。
他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精力值己经掉到23%——【系统】提示过,连续推演会引发头痛,但他需要把每个漏洞都堵死。
凌晨两点,他在法院官网翻到2021年云安市气象局的暴雨预警记录。
恒远声称“连续暴雨延误工期”的那个月,实际只有3天中雨,根本不够构成合同里约定的“不可抗力”。
铅笔在日历上画了三个圈,像三颗钉子,要把对方的借口钉在墙上。
庭审当天,云安市中级法院的大理石走廊泛着冷光。
顾砚站在候审室门口,看见李小芸正给女儿理衣领,小女孩烧退了些,眼睛亮堂堂的:“妈妈,顾叔叔像电视里的大律师!”
“别胡说。”李小芸红着眼眶笑,转头时却对顾砚用力点了下头。
法庭里,法徽在头顶投下一片庄重的阴影。
主审法官是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敲法槌时手腕轻得像在弹钢琴:“原告方陈述诉讼请求。”
被告律师是个穿定制西装的中年人,站起来时领带夹闪着冷光:“我方对伪造签名存疑,且原告未在合理期限内主张权利,损失扩大部分应由其自行承担。另外,施工期间遭遇连续暴雨,属不可抗力。”
顾砚注意到法官的笔尖在“不可抗力”几个字下画了道重重的线。
坐在他旁边的实习律师小张捏着质证意见首冒冷汗,喉结动了动,却没发出声。
【系统】突然在脑海里轰鸣,三个抗辩点像被拆解的积木般分崩离析。
顾砚站起来时,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空调的嗡鸣:“审判长,首先,司法鉴定科学研究院出具的笔迹鉴定报告显示,补充协议上的签名与李女士样本笔迹差异率达79%,不构成表见代理”。他把鉴定报告推过去,封皮拍在桌上的声音惊得法警抬头。
“其次“,他抽出购房合同复印件,“合同第18条明确约定,延期超过90天需每日支付万分之五的违约金,原告在第102天提起诉讼,完全在合理期限内。”
法官的钢笔尖悬在半空,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
“最后,”顾砚点开平板电脑,调出气象资料,“2023年8月施工期间,云安市仅有3天中雨,未达到合同约定的‘连续五日大暴雨’标准,不构成不可抗力”。他抬头看向法官,“根据《民法典》第577条、584条,我方主张被告支付违约金28.6万元及延期损失3.2万元“。
旁听席传来细碎的抽泣声。
被告律师的额头沁出薄汗,翻着案卷的手明显慢了半拍。
法官敲了敲法槌,声音比刚开庭时沉了几分:“被告方是否需要补充质证?”
“不需要。”对方律师扯了扯领带,坐下时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休庭时,顾砚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是大学同学张阳发来的消息:“你怎么上的庭?不是说还在实习“?
他低头拍了张庭审记录的截图,回复:”我今天赢了”。
张阳的电话秒拨进来,他按了挂断。
透过法庭玻璃,他看见李小芸正蹲下来和女儿说话,小女孩举着从书包里摸出的水果糖,往他手里塞。
“顾叔叔吃!”糖纸窸窣作响,甜丝丝的草莓味钻进鼻腔。
林婉清是在律所楼下等到他的。
暮色里,她靠在黑色轿车旁,手里捏着个深褐色档案袋。“高志远刚才在茶水间摔了杯子。”她把档案袋递过来,指尖擦过他手背时带着凉意,“他说你‘不知天高地厚’“。
顾砚接过档案袋,能摸到里面纸张的厚度——至少二十份案卷。
“周鸿远的慈善基金会,三年前在青川县捐建希望小学”。林婉清抬头看他,眼尾的细纹在路灯下若隐若现,“但学校建好半年就塌了,死了三个孩子。当时定性为’施工方责任‘,可我查过,建材供应商是恒远的关联公司“。
风掀起她的风衣下摆,档案袋边角蹭过顾砚的手腕,像根扎进皮肤的刺。
“要查吗?”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查了,就再没回头路”。
顾砚捏紧档案袋,能听见里面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远处传来晚高峰的鸣笛,某栋写字楼的玻璃幕墙里,映出他和林婉清的影子:一个攥着案卷,一个望着他的眼睛。
“查“。他说。
路灯次第亮起时,档案袋上“青川希望小学工程纠纷案”的红色标题,在暮色里泛着暗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