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的琴声如同警钟,在阿丑心头长鸣。
江砚说到做到。第二天,阿丑的“功课”便从单纯的听琴,变成了更为严苛的《定魂诀》修习。地点依旧是临水亭,时间却改在了更为寂静、阴气也更重的丑时三刻。
没有琴音辅助,只有江砚冰冷而清晰的诵诀声。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万变犹定,神怡气静……”一个个玄奥拗口的音节从江砚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蕴含着某种引动天地元气的力量。
阿丑盘膝坐在冰冷的石板上(江砚撤走了石凳,美其名曰“磨砺心志”),努力摒弃杂念,跟随江砚的诵念,在心中默诵《定魂诀》。然而,失去了琴音的引导和安抚,体内那缕生气变得难以捉摸,而赤伶衣蛰伏的凶煞之气却变得蠢蠢欲动,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不断冲击着他脆弱的心神防线。
仅仅是默诵口诀,阿丑就感觉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扎。心神稍一松懈,昨夜那种狂暴冰冷的杀意便如潮水般涌上,眼前幻象丛生。他不得不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
江砚盘膝坐在他对面,闭目垂帘,仿佛老僧入定。但每当阿丑心神即将失守,气息紊乱,眼中泛起猩红时,他便会骤然睁眼,并指凌空一点!一道凝练的青色气劲精准地打入阿丑体内,如同冰锥刺入沸油,瞬间将那躁动的凶煞之气强行镇压下去,同时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让阿丑瞬间清醒。
“摒念!守心!”冰冷的呵斥随之而来,不留丝毫情面。
如此反复,每一次镇压都让阿丑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浑身虚脱,冷汗浸透衣衫。丑时的寒意渗入骨髓,与体内的冰冷凶煞内外夹攻,折磨得他苦不堪言。但他没有退缩。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活路。每一次被镇压后的短暂清醒,他都更加拼命地去理解、去记忆、去尝试掌控那玄奥的《定魂诀》。
几天下来,阿丑形容憔悴,眼窝深陷,整个人瘦了一圈,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股被磨砺出的、近乎狼性的执拗。他渐渐能在江砚的“点醒”下,更快地从心神失守的边缘挣扎回来,默诵口诀时,体内那缕生气也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响应,虽然依旧无法形成有效的引导,却能在凶煞躁动时,勉强护住心脉灵台不失。
这天夜里,修习结束。阿丑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江砚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审视,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认可?
“勉强算是……摸到门槛了。”江砚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阿丑精神一振。“《定魂诀》乃固守心神之本,非一日之功。你能在凶煞反噬的压力下,短短数日稳住灵台不溃,己属难得。”
他站起身,走到亭边,望着黑暗中潺潺的流水。“凶煞之气,亦是天地之气的一种,至阴至邪,却也蕴含磅礴力量。寻常功法难以驾驭,反受其害。《定魂诀》只能护你不被其吞噬神智,若要真正疏导掌控,还需一门能引纳转化阴煞之气的功法。”
阿丑挣扎着坐起来,眼中燃起希冀:“班主,您……您有这样的功法?”
江砚没有回头,沉默了片刻才道:“有。但此法凶险异常,对修习者心性、根骨要求极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而且……”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深沉的复杂,“此法,源于一个早己覆灭的宗门,与这件赤伶衣……颇有渊源。修习此法,便意味着你与那湮灭的过往,彻底绑在了一起。再无回头路。”
阿丑的心沉了沉。又是渊源,又是覆灭的宗门……他感觉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个早己布好的、深不见底的局中。但他还有选择吗?
“我……想学。”他的声音嘶哑却坚定。
江砚缓缓转过身,月光勾勒出他清俊而略显孤寂的轮廓。“在此之前,你需先做到一点:引动你体内那缕生气,无需我外力点醒,自行运转一个小周天,初步形成循环,能自发抵御凶煞之气的日常侵蚀。”
这无疑又是一个极高的门槛。引气循环,是踏入修行之路的标志。寻常人引气入体,开辟气感,往往需要经年累月的打熬和名师指点。而阿丑,不仅要在凶煞之气的干扰下做到,还要在短时间内形成循环!
“我……尽力!”阿丑咬牙道。
“不是尽力,是必须。”江砚的语气不容置疑,“三日。若三日后你做不到,后续功法,不必再提。”
压力如山般压下。阿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是!”
接下来的三日,阿丑如同疯魔。
白日里,他一边干活,一边在心中反复默诵《定魂诀》,揣摩其中意境,尝试感应体内那缕生气。劈柴时,他想象斧刃劈开的是缠绕心神的杂念;挑水时,他感受水桶的沉重如同体内生气的凝练;甚至吃饭时,他也努力将心神沉入体内,捕捉那丝微弱的气息流动。
到了夜里,临水亭的修习更加严苛。江砚不再轻易出手点醒,只有当阿丑真正濒临失控边缘时,才会用气劲将他拉回。阿丑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心神在凶煞冲击与《定魂诀》的固守间反复拉锯,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心神失守带来的狂暴幻象都让他几欲崩溃,但每一次挣扎回来,他对生气的感应便清晰一分,对《定魂诀》的领悟也深入一层。
第三日深夜,丑时三刻。
临水亭内,寒气刺骨。
阿丑盘膝而坐,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身体微微颤抖。汗水早己湿透衣衫,又在寒气中凝结成冰,但他浑然不觉。此刻,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体内那场无声的战争中。
赤伶衣的凶煞之气如同冰冷的毒龙,在他经脉中左冲右突,试图冲破《定魂诀》构筑的心神堤坝。那缕微弱的生气,如同风中残烛,在狂暴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阿丑在心中疯狂默诵口诀,意念如同最坚韧的丝线,死死缠绕住那缕飘忽不定的生气,试图将它引导向正确的路径。凶煞之气带来的幻象不断冲击——血海翻腾、烈焰焚身、珍珠碎裂的脆响、女人凄厉的哭嚎……如同无数冤魂在耳边尖啸!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眼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泛起猩红!
对面的江砚己经抬起了手,指尖青光隐现,准备随时出手。
就在这时!
阿丑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即将涣散的意识瞬间凝聚!
“万变犹定!神怡气静!”他几乎是嘶吼着在心中喊出最后两句口诀!
嗡——!
仿佛突破了某个无形的屏障!那缕被他意念死死缠绕的微弱生气,在凶煞之气冲击的间隙,如同终于找到了泄洪口的溪流,猛地挣脱了束缚,沿着一条早己被琴音和口诀反复勾勒的路径,倏然流动起来!
虽然缓慢,虽然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但它确确实实地开始自行运转了!一个微小却坚韧的循环,在丹田与心脉之间初步形成!
就在这循环形成的刹那,一层极其淡薄、几乎肉眼不可见的微光,自阿丑体表一闪而逝!并非赤伶衣的妖异红光,而是一种温润的、带着勃勃生机的青色微芒!
那原本狂暴冲击的凶煞之气,仿佛被这层突然出现的、源自阿丑自身的微光屏障所阻隔,冲击的势头猛地一滞!虽然依旧冰冷躁动,却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堤坝暂时拦住,无法再轻易撼动阿丑的心神!
阿丑眼中的猩红迅速褪去,扭曲痛苦的神色渐渐平复。虽然依旧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但他成功守住了!没有借助江砚的外力点醒,他自行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初步形成了生气的循环!
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充满了疲惫,却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般的明亮光彩。他看向江砚,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
江砚放下了抬起的手,指尖的青光隐去。他静静地看着阿丑,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阿丑的身影,不再是审视一件物品,而是……看着一个勉强合格的学徒。
“很好。”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却重逾千斤。
“明日此时,授你《玄阴引煞诀》。”
说完,他转身,青灰色的身影融入夜色,步伐似乎比往日轻快了一丝。
阿丑在地,大口喘着气,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气循环,以及被暂时阻隔在外的冰冷凶煞,疲惫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如释重负又充满希望的笑容。
他终于,真正地迈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