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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在煎熬与忐忑中缓慢流逝。
江砚给的丹药效果奇佳，加上阿丑年轻底子好，胸口的剧痛己大为缓解，内腑的震荡感也平复了许多。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己能下床缓慢行走。只是，那件赤伶衣如同长在了他身上，江砚没有提让他脱下，他也不敢擅动。那冰冷的脉动感始终存在，如同一个沉睡的凶兽蛰伏在体内，提醒着他昨夜的选择和即将面对的未知。
云韶班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后院的厢房被彻底清理过，一丝血腥气也无。但班子里的人看向阿丑的眼神，却多了许多复杂的东西——探究、畏惧、疏离，甚至还有隐隐的排斥。小豆子送饭时也总是匆匆放下就走，不敢多看他一眼。显然，那夜的动静和之后江砚的沉默处理，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个被班主捡回来的“阿丑”，是个会带来灾祸的麻烦。
阿丑对此只能沉默。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狭小的厢房里，按照江砚的吩咐静养调息，努力感受体内那股新生的、微弱的暖流（来自丹药的药力），同时小心翼翼地不去惊动蛰伏在更深处的、属于赤伶衣的冰冷凶煞。
第三日傍晚，江砚如约而至。他没有多言，只是示意阿丑跟他走。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寂静的后院。夕阳的余晖给灰扑扑的屋瓦和晾晒的衣物镀上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笼罩在阿丑心头的阴霾。江砚将他带到后院最深处，一处临水的小亭子。亭子不大，西面透风，中央只摆着一张石桌，一张石凳，旁边还放着一张古朴的七弦琴。
“坐。”江砚指了指石凳，自己则走到琴前坐下。
阿丑依言坐下，有些局促不安。他不知道江砚要教他什么“活命的本事”。
江砚没有看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他没有弹奏完整的曲子，只是随手拨弄着琴弦。起初是几个散乱、不成调的音符，如同山间清泉滴落石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阿丑紧绷的神经在琴音中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些许。
渐渐地，琴音连贯起来，形成一段舒缓、空灵、仿佛能涤荡心灵的旋律。那琴声并不激烈，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如同无形的溪流，缓缓注入阿丑的心田。他体内那缕因丹药而生的暖流，在这琴音的引导下，似乎变得活跃起来，缓缓地在经脉中流淌，所过之处带来一种舒适的熨帖感。
更神奇的是，那蛰伏在深处的、属于赤伶衣的冰冷凶煞之气，在这空灵的琴音抚慰下，竟也微微沉寂了下去，不再像之前那样时刻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躁动。阿丑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仿佛灵魂都被这琴音洗涤了一遍，脑中那些混乱的噪音和痛苦碎片也暂时平息了。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沉浸在这难得的安宁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琴音渐歇。
阿丑睁开眼，发现天色己经完全暗了下来，亭子西角挂起了灯笼，昏黄的光线映照着江砚清俊而略显疲惫的侧脸。他的手指按在琴弦上，停止了拨动。
“感觉如何？”江砚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冷。
“很……舒服。”阿丑如实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感觉……心里没那么乱了，身体里那股……冰冷的东西，也安静了。”
“此曲名为《清心引》。”江砚淡淡道，“琴音本身并无特殊力量，关键在于‘引’字。它能引导你体内微弱的生气，安抚躁动的心神，暂时压制外邪凶煞的侵扰。是固守本心、不被凶煞之气反噬吞噬的第一步。”
他站起身，走到阿丑面前：“凶煞之气如同猛兽，困于体内。若一味强压，终有反噬之日。若放纵其肆虐，则立时毙命。唯有疏导、掌控，使其为我所用，方是正途。然疏导掌控的前提，是你自己的心神足够强大、稳固，如磐石，不为外力所动。《清心引》便是打磨你这块磐石的第一步。”
阿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理他明白，但做起来谈何容易？
“从今晚开始，每晚子时，来此听琴。”江砚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会奏《清心引》半个时辰。你需凝神静气，摒弃杂念，仔细感受琴音引导你体内生气流转的路径，尝试用意念去跟随、去强化它。记住，心神守一，外物不侵。”
“是，班主。”阿丑恭敬地应道。
接下来的日子，阿丑的生活变得规律而枯燥。白日里，他依旧做些劈柴担水的粗活，只是动作更加小心，避免牵动内伤。班子里的人依旧疏远他，他也乐得清静。到了晚上，他便准时来到临水亭，坐在冰冷的石凳上，等待江砚的到来。
子时的云韶班后院，万籁俱寂，唯有水声潺潺和偶尔的虫鸣。江砚总是准时出现，不多言一句，坐下便开始抚琴。那空灵澄澈的《清心引》便在这寂静的夜色中流淌开来。
起初，阿丑很难静下心来。脑中混乱的噪音、对“暗河”的恐惧、对自身谜团的焦虑，以及赤伶衣那若有若无的冰冷脉动，都如同顽石般阻碍着他。他常常听着听着便走神，根本无法捕捉体内那缕微弱的生气。
江砚并不苛责，只是琴音会在他明显心神涣散时，骤然拔高一个清越的音符，如同冰水淋头，瞬间将他惊醒。几次下来，阿丑也渐渐摸到了门道，开始学着放空思绪，努力将全部心神沉浸到那流淌的琴音之中。
渐渐地，他感受到了。那缕源自丹药的暖流，在琴音奇妙的牵引下，如同一条纤细却坚韧的溪流，沿着某种特定的路径，在他受损的经脉中缓缓穿行。所过之处，带来丝丝缕缕的生机与暖意，修补着损伤，也无声地滋养着他的身体。
更让他欣喜的是，当他心神足够专注时，那琴音仿佛真的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赤伶衣散发的冰冷凶煞之气隔绝在外，使其蛰伏得更深。虽然那凶煞之气依旧庞大而危险，如同沉睡的火山，但至少暂时不再时刻威胁着他的神智。
这一晚，琴音依旧。
阿丑闭目凝神，心神前所未有的空明。他清晰地“看”到那缕暖流在体内循环往复，路径越来越清晰。他甚至尝试着，用意念小心翼翼地引导那暖流，让它走得更快一点，更远一点。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掌控的微妙感觉中时，异变陡生！
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怨憎的意念，毫无征兆地从赤伶衣深处、从他意识的最底层猛地窜起！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扰，发出无声的咆哮！无数血火纷飞的战场碎片、凄厉的哀嚎、绝望的诅咒，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垮了他刚刚建立的心神防线！
嗡——！
阿丑只觉得头颅仿佛要炸开，眼前瞬间被血色覆盖！一股狂暴的杀意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让他恨不得毁灭眼前的一切！他猛地睁开眼，双眼在黑暗中竟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如同野兽般的猩红！
铮——！
一声尖锐刺耳的裂帛之音！
江砚正在拨弦的手指猛地一顿！琴弦应声而断！清越的琴音戛然而止！
江砚豁然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阿丑！看到阿丑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猩红和脸上扭曲的痛苦与暴戾，他脸色微变，没有丝毫犹豫，并指如风，快如闪电般点向阿丑眉心！
“定神！”
一股清冽醇和、却又带着磅礴力量的内息，如同冰泉般瞬间涌入阿丑的灵台！
“呃！”阿丑闷哼一声，只觉得那股狂暴的杀意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冰山，瞬间被压制下去。眼中的猩红迅速褪去，只剩下剧烈的头痛和深深的恐惧。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江砚收回手指，脸色阴沉地看着断掉的琴弦，又看向惊魂未定的阿丑，眉头紧锁。
“看来，它比我想象的更……‘亲近’你。”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仅仅是你试图引导自身生气，就引发了它如此激烈的反应。你的心神，还远远不够。”
阿丑心有余悸，说不出话来。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差点被那无边的杀意和怨恨彻底吞噬，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
“《清心引》只是基础。”江砚站起身，夜色中他的身影显得有些孤高，“从明日起，开始学《定魂诀》。若连自己的魂都定不住，何谈掌控凶煞？”
他不再看阿丑，抱起断弦的古琴，转身走入黑暗。
“记住今晚的感觉。那是凶煞反噬的前兆。再有下次，我未必能及时救你。”
冰冷的话语消散在夜风中，留下阿丑独自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感受着体内刚刚平复下去的冰冷脉动和残留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何等的凶险与艰难。那件赤伶衣，既是他的依仗，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