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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揣着那张沾满油污的破报纸，林晚秋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像一具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行尸，终于踏上了清河镇的土地。
一个多月的非人跋涉，左臂的伤处早己麻木，只剩下深入骨髓的钝痛，脚底的溃烂让她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褴褛的衣衫挂在嶙峋的骨架上，乱发板结，污垢覆盖了原本的肤色，只有那双深陷眼窝里的眸子，燃烧着执拗到近乎疯狂的光——那是支撑她走到这里的唯一力量：家和——女儿们！
凭着残存的记忆，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向记忆中那个破败却曾被她称作“家”的地方。
离村子还有段距离，远远望去，记忆中的轮廓依稀可辨，但走近了，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原本的老屋上己然盖起了三间砖房，而东边那间小小的灶房，还冒着缕缕青烟。但是这里，哪里还有她三个女儿的身影？哪里还有她曾经生活过的一点痕迹？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林晚秋的心脏！
难道……难道陈强那个畜生，真的把女儿们……？
她不敢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和愤怒让她浑身都在颤抖。
就在这时，隔壁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邻居，挎着篮子走出来，猛地看到废墟旁站着一个形容可怖、如同恶鬼般的“乞丐”，吓得“哎哟”一声，差点摔倒。
“谁……谁在那儿？！” 老邻居声音发颤。
林晚秋猛地转过头，污垢下的眼睛死死盯住对方。
她张了张嘴，干裂的喉咙发出嘶哑破碎的声音：“……刘……刘婶？是……是我……晚秋……”
“晚秋？！” 刘婶惊得篮子都掉了，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借着昏暗的天光，她终于从那极度憔悴肮脏的轮廓里，依稀辨认出了几分林晚秋当年的影子。“老天爷！真是你？！你……你不是跟野男人跑了吗？这都……都多久了了！你……你还活着？！”
“我……我回来了……” 林晚秋的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追问，“我的女儿们呢？盼娣！招娣！来娣！她们在哪？！”
刘婶脸上瞬间露出复杂的神色，有怜悯，有叹息，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哀叹：“唉……晚秋啊，你……你回来晚了啊！你那狠心的男人，他说你跟野男人跑了，不要他们了，就把你那三个闺女……都……都嫁了啊！说是家里揭不开锅，养不活……”
“都嫁了？！” 林晚秋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她才多大？！盼盼当时才多大？！“嫁到哪里去了？！刘婶！求求你告诉我！” 她扑过去，用那只勉强完好的右手死死抓住刘婶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老人干瘦的皮肉里。
刘婶被她抓得生疼，又惊又怕，连连摇头：“不……不知道啊！陈强那混账，整天神神秘秘的，收了钱就把人带走了，谁也不知道嫁到哪村哪户去了！说是……说是远嫁了好人家……” 她的眼神躲闪，显然连自己都不信这说辞。
远嫁？好人家？
林晚秋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陈强！这个畜生！他竟然真的……把她的女儿们……卖了！
就在林晚秋被这噩耗冲击得摇摇欲坠，这时屋门吱呀一声，被人大力拉开，一个穿着还算体面、但敞着怀露出肚腩的男人探出头来，脸上带着酒醉的红晕和不耐烦。正是陈强！
当他醉眼朦胧地看清门口站着的那个“乞丐”时，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变成了极度的惊骇！
他像是大白天见了活鬼，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酒意都吓醒了大半，踉跄着后退一步，指着林晚秋，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林晚秋？！你……你是人是鬼？！”
林晚秋猛地抬起头，污垢和乱发下，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死死钉在陈强脸上！就是这个男人！卖了她的女儿！
陈强被她那眼神看得心底发毛，但看清她浑身污秽、狼狈不堪、尤其是左臂那明显残废扭曲的样子后，最初的惊骇迅速被一种如释重负的轻蔑取代。
他拍了拍胸口，强行镇定下来，随即脸上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假笑：
“呵……呵呵……原来是你这个疯婆子回来了啊？没死在外头？啧啧，命还挺硬……”
他语气轻佻，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仿佛在打量一件碍眼的垃圾。
他完全无视了旁边脸色煞白的刘婶，也根本不在乎林晚秋听到了什么。
这时，屋里又扭扭捏捏地走出一个穿着桃红袄子、脸上涂着劣质脂粉的妇人，正是村里的王寡妇。
她倚在门框上，娇声娇气地说：“强哥~跟谁说话呢？吵死了……”
待她看清林晚秋的样子，也吓了一跳，随即撇撇嘴，露出嫌恶的表情，捏着鼻子：“哟，哪来的叫花子？脏死了！强哥快把她赶走，别坏了兴致！”
陈强一把搂过王寡妇的腰，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得意地哈哈大笑，对着林晚秋，更像是故意说给王寡妇听，炫耀着自己的“本事”：
“赶什么赶？一个傻子疯婆子罢了！怕什么？” 他轻蔑地瞥了林晚秋一眼，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恶毒的炫耀，“看见没？这就是我那个跟野男人跑了的前头疯婆娘！”随即又低声说：“幸亏老子当年有先见之明，给她灌足了安眠药，彻底弄傻了！省得她到处乱说坏老子好事！”
他得意地晃着脑袋，对着王寡妇继续吹嘘：“嘿嘿，你是不知道，这傻子被我卖掉时还迷糊着呢！不过也好，省得在家碍眼！她生的那三个赔钱货，老子转手就卖了，啧啧，价钱还不赖！够老子快活好一阵子，要不，哪能有盖房子的钱！哈哈哈！”
“陈强——！！” 林晚秋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她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用牙齿撕碎这个畜生的喉咙！
然而，就在她濒临失控的边缘，陈强那句“幸亏老子给她灌足了安眠药，彻底弄傻了！”如同兜头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她几乎喷薄而出的怒火！
“装傻！”
她必须装傻！只有装傻，才能活下来！才能……才有机会找到女儿们！
滔天的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胸腔里疯狂奔涌，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
但她死死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恨意压了下去！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破了皮肉，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脸上那近乎凝固的、空洞麻木的表情。
只有那双低垂的眼睛深处，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她不能动！不能说话！
只能像个真正的傻子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陈强恶毒的言语和王寡妇刺耳的嘲笑，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早己千疮百孔的灵魂上！
陈强见她毫无反应，只是呆呆站着，更加确信她就是个彻底废了的傻子，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滚远点！晦气东西！别杵在这儿碍老子的眼！！”
说完，搂着咯咯娇笑的王寡妇，砰地一声关上了灶房的门。
刘婶早己吓得面无人色，同情又畏惧地看了林晚秋一眼，也不敢多留，捡起篮子，匆匆忙忙地走了。
冰冷的暮色笼罩下来，将废墟和孤独站立的林晚秋吞没。
灶房里传出陈强和王寡妇调笑的浪语和杯盘碰撞声......
林晚秋缓缓抬起头，望向那扇紧闭的、透出昏黄灯光的破木门。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诡异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要难看、还要令人毛骨悚然的……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弧度里，是淬了剧毒的恨，是深入骨髓的痛，是……不死不休的誓言。
她慢慢转过身，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挪向砖瓦房的角落里——那间摇摇欲坠的柴房。
夜，还很长。她的地狱，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