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的地面透过单薄的衣物,贪婪地汲取着林晚秋体内所剩无几的热量。
左臂传来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她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那片灼热的伤处,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眩晕。
刚才那番激烈到近乎自残的“表演”,彻底榨干了她最后的气力。她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只能徒劳地张着嘴,发出微弱而破碎的喘息。
车站的嘈杂声浪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地冲击着她的耳膜。
人影在眼前晃动,光影交错,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她知道不能就这样瘫在这里,那两个恶鬼可能还没走远,或者有更糟糕的东西会盯上她这具“新鲜的尸体”。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抠住地面粗糙的水泥缝隙,拖动着仿佛灌了铅的身体,一点一点,艰难地朝着远离人群、靠近车站围墙的阴影处挪去。
终于,她将自己蜷缩进一个相对避风、堆放着几个破箩筐的角落里。
肮脏的墙壁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她大口喘着气,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食物香气,如同救命的绳索,猛地钻进了她因饥饿而痉挛的鼻腔!
是食物的味道!温热的、带着谷物清香的……豆花?!
这味道如同强心针,瞬间刺穿了她的麻木和濒死感!她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循着香味望去。
就在离她蜷缩处不远,车站围墙的豁口旁边,支着一个简陋的小吃摊。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太太,正守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铁锅。
锅里雪白的豆花微微颤动着,散发出的水汽和清香。摊子前没什么人,老太太拿着抹布,慢吞吞地擦拭着几张油腻腻的小木凳。
林晚秋的目光死死锁在那锅豆花上。饥饿感如同苏醒的猛兽,在她空瘪的胃里疯狂咆哮、撕扯!那热气腾腾的白色食物,此刻在她眼中,就是救命的仙露琼浆!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她甚至忘记了警惕,忘记了伪装,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靠近它!得到它!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地朝着那个小摊爬去。动作笨拙而急切,像一只濒死的流浪狗嗅到了食物的气息。
她的动静引起了老太太的注意。
老太太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到爬过来的林晚秋时,明显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手里的抹布。
但当看清林晚秋那身褴褛不堪、浑身泥污、瘦得脱形、特别是左臂那明显不自然的和扭曲时,老太太眼中的惊吓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带着岁月磨砺出的悲悯。
“哎哟……作孽哦……” 老太太低声叹息着,放下了抹布。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嫌恶地躲开,反而往前挪了两步,仔细打量着林晚秋,目光最终落在她干裂出血的嘴唇和深陷的眼窝上。
林晚秋爬到摊子前,再也支撑不住,在地上。
她抬起头,那双深陷在污垢里的眼睛,不再有之前的疯狂和冰冷,只剩下最纯粹的、如同幼兽般的乞求,死死地盯着那锅豆花,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嗬……嗬……”声。
老太太的心似乎被那眼神狠狠揪了一下。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拿起一个边缘有些豁口的粗瓷碗。
她舀了满满一大勺颤巍巍、雪白滚烫的豆花,小心地盛进碗里。想了想,又拿起一个勺子,一起放在碗里。
她没有递给林晚秋,而是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那碗冒着热气的豆花,放在了林晚秋面前的地上。
然后,她又默默地退开两步,转过身去,继续擦拭那些并不脏的凳子,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没有言语,没有施舍的怜悯,只有一碗放在地上的、滚烫的豆花。
林晚秋看着眼前那碗散发着生命热气的食物,又看看老太太那佝偻着背、仿佛刻意避开视线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冲刷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她颤抖着伸出右手,不顾碗壁的滚烫,一把将碗捧了起来!
滚烫的温度透过粗瓷传递到冰冷的掌心,那真实的灼痛感,反而让她感到一种活着的踏实。
她再也顾不上任何形象,也顾不得那勺子是否干净,首接用脏污的手抓起勺子,舀起一大块颤巍巍的豆花,就往嘴里塞!
太烫了!
豆花灼烧着她的口腔和食道!
但她完全感觉不到,只觉得一股温热的、带着豆类清甜和淡淡卤水咸香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如同火烧般痉挛的胃里!
久违的、属于食物的充实感和热量,如同甘霖般瞬间滋润了她干涸濒死的身体!
她几乎是狼吞虎咽,滚烫的豆花烫得她首抽气,也顾不上了。
一碗豆花,被她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净,连碗底残留的一点卤汁都舔舐殆尽。
最后一口食物咽下,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力量感,奇迹般地从胃部升腾而起,驱散了些许刺骨的寒意和眩晕。
她捧着空碗,坐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还挂着泪痕和豆花的残渍。
她抬起头,望向那个依旧背对着她、默默擦拭凳子的老太太。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想道谢,或者至少把碗还回去。
老太太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头也没回,只是摆摆手,声音沙哑而平淡:“碗……放那儿吧。快走吧,丫头,这地方……不太平。”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和提醒。
林晚秋的动作顿住了。
她看着老太太佝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个粗糙却承载了救命温热的碗,最终,只是深深地、无声地看了一眼那个背影。
她小心翼翼地将空碗放在地上干净些的地方,然后,用尽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朝着老太太示意的、远离车站喧嚣的方向,踉跄地走去。
她没有回头。
但那碗豆花的温热,老太太那句“不太平”的低语,如同微弱的火种,暂时驱散了盘踞在她心头的冰冷阴霾,让她麻木绝望的灵魂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属于人性的暖意。
她沿着围墙外一条更偏僻、堆满垃圾和废弃物的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身体的疼痛和虚弱依然存在,但腹中有了食物,心中有了那点微光,脚步似乎也稳了一些。
她需要找个地方休息,处理一下左臂的伤,然后思考下一步怎么走。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几张废纸。
其中一张半旧的、沾满油污的报纸被风刮着,贴在了她破烂的裤腿上。
林晚秋下意识地伸手,想拂开这张碍事的废纸。
她的手指触碰到粗糙的纸面,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上面的字迹——大部分是模糊不清的油污和广告,但有一小块相对清晰的区域,印着几个铅字地名。
她的动作猛地僵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是一个她刻在灵魂深处、永世不敢忘怀的名字!
——清河镇!
那是她前世今生,魂牵梦萦却不敢回首的……
家乡!
她颤抖着手,近乎粗暴地将那张半旧的报纸从裤腿上撕了下来!
顾不得肮脏,她急切地将那沾满油污和尘土的报纸凑到眼前,贪婪地、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那几个字!
没错!就是“清河镇”!
虽然报纸残缺不全,只有这零星半点的信息,但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她死寂的心湖里轰然炸响!
家乡!
她的女儿们!
盼盼!招娣!来娣!
一瞬间,所有的疲惫、伤痛、恐惧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现驱散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狂热的希望之火在她眼中熊熊燃起!她有了方向!
不再是漫无目的的亡命奔逃,而是有了一个无比清晰、刻骨铭心的目标——回家!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承载着命运转折的破旧报纸折叠起来,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塞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紧贴着那刚刚被豆花温暖过的胃。
她抬起头,望向远方灰蒙蒙的天空,望向那条不知通往何方的土路尽头。
眼神中的迷茫和绝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
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多少豺狼,多少生死考验……
她都要回去!
回到清河镇!
看看她的女儿们!
这条路,注定是一条染血的归途。但此刻,她心中燃烧的火焰,足以照亮一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