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冰冷的金砖地上,指尖还沾着母亲抄经时染上的辣椒墨。
窗外五更梆子声被雨声绞碎,她突然抓起供桌前的《金刚经》撕扯
刺啦! 泛黄纸页如折翼白蝶纷飞,墨汁淋漓的。
慈悲二字糊成一团污迹。
碎纸堆里露出半幅《驯夫宝典》残页。
那是胡氏前几日被休弃前塞给她的。
史蓉儿发狠般啃咬书页,辣椒墨灼得舌尖发麻,混着咸涩泪水咽下喉咙。
恍惚见纸页上浮出母亲扭曲的脸:蓉儿要嫁世间最好的儿郎啊...
廊下突然传来药罐碎裂声!
史蓉儿扑到门边,只见父亲最爱的青瓷药罐在雨中迸裂,汤药混着雨水漫过青砖缝,
管家低语道“太医怎么说。。。”小厮的惊呼刺破雨幕:侯爷又呕血了!
史蓉儿终于绷不住了,卸下了所有的贵女矜持跟伪装。
一边的喜儿见自家小姐这副模样也忍不住,在一旁偷偷抹眼泪。
自己家小姐从云端跌入泥潭本就艰难。
本就少了外家的助力,自己的母亲又被休弃,这以后的日子只怕是更难过了。
哇——
十五岁少女的哭声终于冲破桎梏,像只受伤的幼兽蜷在经幡下。
喜儿慌忙去捂她撞向柱子的额角,却被小姐反手抱住腰肢。
史蓉儿把涕泪横流的脸埋进丫鬟怀里,抽噎着语无伦次。
“喜儿...母亲没了...父亲病倒了...他们都笑我...”
“张公子也...不喜欢我...姨娘的弟弟妹妹们都死了...”
暴雨疯狂抽打窗棂,将喜儿的回应撕成碎片。
小丫鬟只能徒劳地拍着主子单薄的背脊。
那里曾挺首如青竹,如今却抖得像风中秋蝉。
主仆的泪混着辣椒墨在经卷上洇开,蜿蜒成一道洗不净的污痕。
卯时雨歇,史蓉儿在满地狼藉中昏沉睡去,身边传来史氏的轻声叹息。
晨光透过破窗落在她红肿的眼睑,睫毛上凝着的泪珠里。
映着去年及笄礼时,父母含笑为她簪上的那支赤金蝴蝶簪。
卯时的微光渗进佛堂时,史蓉儿己在泪水中昏沉睡去。
史氏立在门边,望着蜷在经幡下的侄女——少女发间沾着撕碎的《驯夫宝典》纸屑,
赤金蝴蝶簪斜插在凌乱的鬓边,晨光落在簪翼上,晃出刺目的光斑。
史氏攥紧帕子,对身后连嬷嬷低喝,“备车!连人带包袱送回王府!”
“可侯爷病着,族里怕要闲话…”管家话音未落,只见连嬷嬷的目光猛的剐过来。
史氏己俯身抱起史蓉儿。
十五岁的少女轻得像片枯叶,滚烫的额头贴在她颈侧,呢喃着“母亲别丢下我”。
史氏眼眶骤酸,想起中胡氏抄经时扭曲的脸,恨声道:“作孽的岂该是孩子?”
史蓉儿在松香味的锦被里醒来时,耳畔是熟悉的金铃脆响。
她怔怔望着茜纱帐外~~~
她的恍惚中夹杂着难以置信的脆弱。
眼前的景象并非冰冷的佛堂。
白蛟盘踞熏笼烘暖被衾,鳞片泛着涟漪般的金光,绮罗雀衔着雪莲花瓣轻放枕边,翡翠尾羽温柔扫过她的手背。
这些都是敏儿妹妹身边充满灵性的小宠物,此刻却围绕着她,带来无声的慰藉。
敏儿妹妹端来药盏却不劝饮,只将蜜饯匣子推近。匣中杏脯渍着糖霜。
史蓉儿看着那熟悉的蜜饯匣子,又看看敏儿妹妹平静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她端起药碗,浓重的药味让她蹙眉。
我看着蓉儿表姐把药喝下,便适时地捻起一颗的杏脯递到她唇边。
蓉儿表姐下意识张嘴含住,甜意瞬间在舌尖化开,冲淡了喉间的苦涩。
史蓉儿却被这个细微至极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让她喉咙发紧,差点又落下泪来。
她默默地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蜜饯的甜与药的苦在口中交织,就像她此刻复杂的心情。
对母亲的怨恨、对自身处境的绝望,以及对眼前这份关怀的不知所措。
她本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差点就想一死了之。
看着蓉儿表姐喝完药,我才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
“佛堂的金砖冷,王府的熏笼暖,都是一时境遇。蓉表姐,史家女儿的骨头,不该被这点风雪压折了。”
我跟她提及母妃那掷地有声的话语“作孽的岂该是孩子?”。
史蓉儿低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声音带着自嘲的哽咽。
“骨头?我还有什么骨头?矜持、体面、指望……都碎干净了。
母亲造孽被休弃,父亲呕血病榻,我如今是京城最大的笑柄……连……”
她想起张公子,更是心如刀绞,那个曾让她魂牵梦绕的身影,如今恐怕避她如蛇蝎。
我看着心如死灰的表姐,拉着她的手说道。
“蓉儿表姐,这世上除了生死其他都是擦伤。”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了掖了一下被角,接着说“蓉表姐,还记得你府上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采花贼’吗?”
史蓉儿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和未散的恐惧。
“你…你怎么知道?”那段日子可是她噩梦的,当时的血字条神出鬼没,吓得她魂飞魄散。
我神色淡然,拿起温热的湿帕子,轻轻擦了擦蓉儿表姐方才喝药时不小心沾到嘴角的药渍。
“当时你虽未向我求助,我也未答应你母亲的请求,
但我母妃听闻你府上不太平,又涉及闺阁清誉,便让我留意。
我派人查了,不过是一个画画的师傅,学了点江湖下三滥的障眼法,又买通了你府上一个不得志的护院,联手搞的鬼。
目的嘛爱慕你是真的……又想恐吓你母亲,还想从保龄侯府讹钱罢了。”
史蓉儿彻底呆住了!
那段让她夜不能寐、几近崩溃的恐怖经历,原来真相如此不堪又如此……简单?
更让她震撼的是,敏儿妹妹竟然在她毫不知情、
甚至在她当时还对敏儿妹妹心怀芥蒂(因为贾政、因为自身骄傲对表妹的机运又羡慕又妒忌。)的时候,就暗中出手解决了这个巨大的隐患?
我看着蓉儿表姐傻傻的样子,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说道“那段日子不是也很难熬吗?可是你看看现在的你!不是一样过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