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疾驰的轺车在官道上颠簸,扶苏指腹着青铜齿轮的凹痕。
月光穿过云层,在错齿咬合的金属表面折射出诡谲光晕——这枚从敖仓地窖掘出的齿轮,边缘磨损处泛着暗红色泽,像是被反复浸染过某种药液。
"《考工记》载'轮辐三十,以象日月',此轮却有三十一齿。"
玄鸟用银针挑开齿缝间的黑色胶状物,针尖顿时腾起青烟,"匈奴人在润滑油中掺了柘树汁,遇热则凝成胶质,专为破坏差速齿轮的转向枢机。"
程邈突然掀开车帘,寒风裹着铜算筹撞在车壁上。
他将二十西根算筹按《九章算术》勾股章排列,颤声道:"若主动轮首径被刻意削小三分,从动轮每转百周就会偏移..."
算筹在颠簸中组成诡异的弦图,"正合祭天台到敖仓的九百六十步!"
话音未落,辕马发出凄厉嘶鸣。
扶苏怀中的玉琮突然高频震颤,琮壁雕刻的二十八宿星图竟渗出细密血珠。
玄鸟甩出磁石粉探向虚空,粉尘在空中凝成青铜齿轨的轮廓——前方百步外的岔道上,五具机关兽残骸正被某种力量牵引着自动组装。
"是磁枢!"程邈撕开舆图,露出底层衬着的司南铜盘,"这些齿轮掺了磁石粉,能循地脉走向自行移动!"
他话音未落,最前方的木牛流马残躯突然立起,腹腔中传出机括转动的咔嗒声,那声音竟与太仓令囚室的水钟节律完全同步。
扶苏的剑鞘重重击打车轼:"快卸辕马!"
就在护卫挥刀斩断缰绳的瞬间,失去控制的轺车撞向机关兽。
飞溅的木屑中,众人看见那具拼合中的机关兽胸腹处,赫然嵌着戍卒血指密码对应的"泰"卦齿轮组。
玄鸟借势滚入道旁沟渠,磁石粉瓶碎裂的刹那,三百步内的金属器物尽数显形。
她瞳孔骤缩:那些飞舞在半空的青铜齿轨表面,竟布满与玉琮血痕相同的星象刻痕。
更可怖的是,每片齿轮中心孔洞都塞着晒干的毒粟粒——正是戍卒胃中呕出的那种霉变军粮。
"这不是简单的机关兽!"程邈在泥泞中展开浸湿的《墨子·备城门》
"你们看'转射机'篇的注解!"羊皮卷角落处,褪色的朱砂批注赫然写着:"以粮为引,可驱百兽。"
扶苏突然想起荀子手稿中撕去的那页。
当时只当是虫蛀缺损,此刻那些残破的边齿竟与眼前齿轮完全契合。
他扯下玉琮上浸血的丝绦,将琮体按入机关兽背部的凹槽——本己狂暴的机关兽突然僵首,胸腹间传出竹简断裂般的脆响。
"是戍卒的指骨!"玄鸟的火把照亮机关兽胸腔,那具以人骨为轴承的传动系统间,半截带着霉斑的指骨正卡在主动轮齿隙。
骨节上深深浅浅的啃噬痕迹,分明是验尸时见过的竹鼠牙印。
程邈突然呕吐起来。
他颤抖着展开方才的算筹排列图,那些代表齿轮参数的算筹,此刻在月光下竟拼成《仓律》中"人畜同廪者斩"的籀文字形。
更骇人的是,机关兽腿部榫卯处缠绕的苎麻绳,与太仓令伪造的调粮符节编绳材质一致。
"轰!"
西南方向突然炸开紫色烽烟,三短两长的烟柱在空中组成"未济"卦象。
几乎同时,静止的机关兽胸腔内传出齿轮重新咬合的声响。
扶苏的玉琮应声碎裂,琮心滚出一枚带血槽的青铜钥匙——那形制正与云中郡戍卒尸体手中攥着的"囷"字密码锁匹配。
"快撤!"玄鸟将磁石粉撒向机关兽头部,粉尘在它眼窝处凝成匈奴狼头图腾
"这些齿轨被下了双重禁制,必须同时解开星象锁和粮道符!"
众人跌撞着冲向废弃的烽燧台时,程邈突然脚下一绊。
他举起火把照向绊脚物,竟是半埋在土中的《效律》简册。
竹简表面覆着层晶莹盐粒,在火光中折射出敖仓地窖的立体图影——图中标注的每个粮囤位置,都对应着机关兽关节的润滑孔洞。
扶苏扯开前襟,露出心口处与玉琮形状契合的淤痕。
当他将淤痕印上烽燧石壁时,盐晶突然在墙面蔓延长城轮廓,某个闪烁的红点正沿着轨迹向九原方向移动——那是最后一只完整机关兽的实时方位,而它的动力核心,赫然显示着"太仓令印"的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