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在渭水河面拉出七道血痕,扶苏望着坍塌的祭天台废墟,青铜酒爵在他掌心捏出扭曲纹路。蒙恬手持断成两截的玄鸟旗杆,旗面焦黑的破洞还冒着青烟——方才那具失控的木牛流马,正是顶着这面战旗撞向九丈高的祭天台。
"墨家机关术竟不如匈奴人的小伎俩?"扶苏将酒爵重重砸在青铜案几上,酒液沿着龟甲纹路渗入缝隙。他记得三日前公输家后人献宝时的场景:十八具木牛流马在演武场踏出整齐的雷音,黄铜齿轮在榫卯结构中咬合转动,连蒙恬麾下最桀骜的骠骑都为之色变。
墨家钜子玄衣广袖跪在阶前,青铜面具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禀公子,传动箱内的差速齿轮被调换,有人将公输家设计的斜齿啮合结构改成了首齿。"他双手托起两枚沾满机油的齿轮,齿尖残留的匈奴弯刀特有的雪花纹钢痕。
扶苏瞳孔微缩。这种纹路他在云中郡见过,匈奴金帐狼卫的佩刀淬火时,会用漠北特产的寒泉水激出冰裂纹。他示意蒙恬取来齿轮,指尖抚过那些锯齿状的伤痕,忽然想起今晨在渭水边发现的那具浮尸——死者右手食指缺失的伤口,与三天前在兰池宫截获的血指遗书竟完全吻合。
"带公输磐。"年轻公子转身时,腰间新铸的定秦剑在暮色中闪过寒芒。当那个浑身机油的青年被押上台阶时,祭天台废墟中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咔嗒声。众人尚未回神,半截断裂的青铜承露盘突然腾空而起,盘底暗藏的连弩机括暴雨般射向扶苏!
"公子当心!"蒙恬的战靴将青铜案几踢得凌空翻转,十二支三棱箭镞深深扎入案面。墨家钜子袖中飞出一道银索缠住承露盘,却见盘底机关匣内青烟升腾——有人提前布置了延时发动的燧石引火装置。
公输磐突然暴起,捆缚他的牛筋绳应声而断。这个看似文弱的机关师双掌拍地,袖中弹出六枚青铜飞轮削向扶苏面门。蒙恬的玄铁重剑后发先至,剑风激得飞轮轨迹偏移三寸,将公子身后的蟠龙柱削出六道深痕。
"是匈奴的狼噬轮!"墨家钜子厉喝声中,十余名黑甲卫己结阵将扶苏护在中心。公输磐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的皮肤下凸起蛛网状的青黑色血管,这分明是中了匈奴巫医的"尸傀蛊"!他扭曲着西肢扑向扶苏,口中喷出的黑血竟将青砖腐蚀出阵阵白烟。
蒙恬剑锋横扫,却在触及公输磐咽喉时硬生生偏转三寸——这毕竟是公输家最后的传人。电光火石间,墨家钜子抖开腰间皮囊,三十六枚墨色磁石如星斗列阵,将狂化的机关师牢牢吸附在地面。磁石碰撞发出清越龙吟,公输磐体内传出细微的甲虫爆裂声,七窍中爬出数十只带翅蛊虫。
"好狠毒的连环计。"扶苏用丝帕裹着手拾起蛊虫残骸,虫腹处用朱砂写着匈奴文字。他转头望向渭水对岸的骊山,那里正升起狼烟状的奇异紫雾:"传令少府工匠,两个时辰内复原木牛流马的差速齿轮。"
地宫深处的机关坊弥漫着松脂焦香,扶苏蹲在解体的木牛流马前,黄铜传动箱内残留的齿轮碎片还带着焦痕。墨家钜子用磁勺从油液中分离出些许银粉:"匈奴人在润滑油里掺了云母粉,这种材质遇到青铜摩擦产生的火花就会爆燃。"
年轻公子用铁钳夹起半枚残齿:"差速齿轮本是公输班为战车转向所创,两个同轴齿轮分别连接左右轮,当战车转向时内外轮转速差异便由中间的行星齿轮调节。"他在沙盘上画出三组齿盘,"但若将斜齿换成首齿......"
"转向时的应力会集中在此处。"蒙恬的剑尖点在齿根位置,"末将在北疆见过匈奴战车,他们的车轴没有差速装置,转向全凭蛮力勒马。"重甲将军突然顿住,与扶苏对视时看到彼此眼中的惊雷——匈奴人怎会精通墨家机关术的命门?
地宫烛火忽然摇曳,墨家钜子袖中磁石发出蜂鸣。扶苏抬手制止了欲拔剑的卫士,看着墙壁阴影中缓缓浮现的窈窕身影。那是个浑身缠满墨色丝线的女子,丝线另一端连接着七具悬浮的青铜算筹。
"惊蛰部白露,见过公子。"女子行礼时,算筹在虚空拼出匈奴金帐的星图,"三日前丑时,有三个狼卫混入少府工匠队伍,他们用陨铁打造的刻刀修改了齿轮参数。"她抖开丝线,空中浮现齿轮改造前后的光影模型,"新齿轮的模数从三变成五,压力角自二十度增至二十五度,这会导致......"
"齿面接触应力超过青铜极限。"扶苏接话时,指尖划过光影中泛红的齿面,"但匈奴蛮族如何懂得这些?"
七枚算筹突然剧烈震颤,拼出个戴兽骨面具的人影。白露的声音陡然变冷:"此人半月前出现在头曼单于王庭,自称来自云梦泽的鬼谷。"
地宫陷入死寂,蒙恬的剑柄撞在青铜灯树上发出清响。扶苏抓起齿轮碎片走向暗室,墙上挂着幅绘有八阵图的牛皮,图角隐约可见阴阳家的星纹。他忽然掀开牛皮,露出后面用朱砂标注的北疆地形图——阴山隘口处的标记,与公输磐袖中掉落的绢图完全重合。
"传诏。"年轻公子转身时,定秦剑己出鞘三寸,"明日辰时,骊山演武场重启机关兽试炼。"
子时的渭水泛着铁灰色,扶苏独坐舟中擦拭剑锋。船头突然荡开涟漪,墨家钜子如鬼魅般立于水面,手中提着个渗血的皮囊:"公子要的答案。"囊中滚出三颗刺着狼头纹的面孔,正是混入少府的匈奴狼卫。
"狼卫牙槽里藏着这个。"钜子递上枚玉牌,上面用殄文刻着"鬼谷七杀"。扶苏对着月光转动玉牌,隐约看见内部流动的水胆纹路——这是楚地巫山特有的"血髓玉"。
舟尾传来破浪声,蒙恬拎着还在滴水的链枷跃上船板:"阴山烽燧传讯,头曼单于的次子冒顿正在集结折兰部骑兵。"他展开羊皮战报,某处墨迹被水晕染成奇异的赤色,"另外,太史令今晨观测到日晕生芒......"
扶苏突然抬手,定秦剑映出天际流转的妖异红光。众人仰头望去,但见七道赤色光柱贯穿北斗,摇光星位竟浮现出青铜齿轮状的幻影。墨家钜子袖中磁石尽数飞向夜空,在舟楫上方拼成浑天仪的形状。
"赤虹贯日,星孛袭月。"白露的叹息从雾中传来,她手中算筹半数焦黑,"太乙数推演出三月后将有荧惑守心之象。"
年轻公子收剑入鞘,剑格镶嵌的随侯珠照亮他眉间沟壑。他抓起狼卫的头颅抛入渭水,涟漪中浮现出骊山演武场的布局沙盘:"蒙将军,是时候让匈奴人见识真正的墨家机关了。"
暗流涌动中,舟楫朝着血色最浓处驶去。扶苏没有看见,在他方才擦拭的剑锋倒影里,墨家钜子的青铜面具下闪过一丝诡异的笑意——那笑容的弧度,与鬼谷玉牌上的殄文恰好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