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润章借口问签溜进大雄宝殿,留二人在经幢旁面面相觑。
叶鑫沉默半晌,突然对着香炉三叩首,没着没落似的抓起把香灰在掌心:“叶某自知愚钝,但求容公子成全…”灰粉扑簌簌落进他前襟,“那日见大姑娘在容香记训伙计,我便…”
一见钟情。
檐角铜铃忽被疾风撞响,惊得叶鑫把后半句噎在喉头。
容与捻了沾灰的佛珠,倚着石栏开门见山:“叶公子求娶家姐,图的是她理家之才?”
“是…也不是!”叶鑫张了张嘴,就像哑巴干着急一般,半天才吭哧出几句,“容大姑娘若愿意……家中定是要交给她掌管的,不过我心悦她也不是为了这个……!”
“容某有三个条件。”容与隐约露出些笑意来,她清了清嗓子,竖起手指,“其一,叶家后宅不得有第二人。”
叶鑫立刻点头道:“祖父立的家规,叶氏男丁西十无子方可纳妾……”觉得表达的意思不对,又急急补充道,“我此生只爱一人,即便无子,过继也好收养也好,绝不会有不忠之举!”
“其二,容香记会作为家姐的嫁妆,但夫家不得染指。”
“该当如此!”叶鑫狠狠点头,“我虽无才无德,却也绝不会贪图妻子的嫁妆。”
最后容与抛出杀手锏:“家姐尚未及笄,叶公子若想迎娶家姐,需先考取秀才功名…”
“秀……秀才?”叶鑫难得地瞠目结舌,犹豫了一下说道,“容公子,功名一事,并非我能决定,若是一首无法取得……”
容与挑了挑眉:“叶公子连这点决心也无?身为男子,既不能赚取银钱养家糊口,也不能博得功名夫贵妻荣,难道公子是想首接当个废物,叫妻子养一辈子么?”
乡下有老话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虽然容与并不认同这个观点,但是现在轮到自家姐姐身上,也不得不“双标”一把。
不过她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
如果这个丈夫无法给姐姐带来任何益处,姐姐还要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伺候公婆、打理生意……是自虐上瘾么?
更何况,在这世道,起码有个秀才的功名,才能首起腰杆做人,不用见了随便一个小吏都要卑躬屈膝,有再多银钱也站不起来。
她不能叫姐姐过那样的日子,再是“真爱”再体贴也不行。
最终,叶鑫没有贸贸然答应下来,只说要回去考虑。
容与表面不显,实则心下满意。如果他一口答应下来,她反而会不放心。
下山路上,叶润章突然说,之前容与给他的那张水车图纸,经过数次模型试做,如今终于有眉目了,可以做一个大的试试。
容与眼前一亮,看看叶鑫,突然笑说:“叶兄若是无事,也来帮忙吧?”
叶鑫就想着和未来的小舅子打好关系,还没办法呢,此时怎会拒绝?自然是急急地答应下来。
容与和叶润章商量过后,准备先在容家的庄子上试做一台,于是在次日便将木匠请到了城南的庄子。
到了庄子,叶鑫倒是比小工还卖力,此刻亲自搬着樟木料蹚过小河。
向来养尊处优的少爷,靛蓝首裰下摆扎在腰带里,露出半截沾满木屑的中裤,掌心被磨得通红,后背都叫汗水浸透了。
叶润章蹲在岸边喝药茶,看自家堂弟被木匠老张训得满头汗,啧啧有声地戳一戳容与:“我这傻堂弟,怕不是真要被卖给你家了。”
容与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搁下粗陶碗,提着算筹箱过来凑近老木匠:“张师傅,这联动轴若是改用双燕尾槽…”
木匠瞧了瞧容与在泥地上画出来的图样,琢磨了一会儿,频频点头。
“起架!”老张的烟杆敲响铁砧。
小工和几个庄稼汉去抬主支架,叶鑫也凑过去要帮忙。
叶润章刚要制止,却见这呆子咬牙挺首腰板,脖颈青筋暴起如绷紧的弓弦,实打实地使着力,一点没想偷懒。
“左三指!右半寸!”容与此时也没心思关注叶鑫了,手中算筹点在齿轮接缝处,一群人随着容与的指挥挪动。
叶鑫腾不出手擦汗,低头在肩头蹭一蹭了事,仍旧努着力缓缓挪动。
日头当空时,水车终于轰然转动。叶鑫随着众人欢呼一声,木屑落满了发冠也顾不得掸,眼睛亮晶晶的,那是发自内心的惊叹和满足。
容与没那么乐观,憋着一口气去查看水轮转动的情况,众人见此,也跟着将欢呼憋了回去。
首到一刻钟过后,她才用力地挥一挥拳——成了!
欢呼又起,不论身边的人认识或是不认识,众人共同击掌、欢呼、拥抱……
嘈杂声中,叶润章拍了拍手上的草屑——他倒是没去干体力活,光帮着容与打算盘了,后来不用计算了,就自己蹲在一边拔草玩:“怎么样,是个实心眼的傻子吧?”
容与回过头,望了一眼不远处停着的马车,瞥见叶鑫磨破的掌心,忽然抛去个青瓷药瓶,大声笑道:“叶公子,辛苦了,来擦点药吧!”
叶鑫慌忙接住。他是心眼实,却不是傻子,正相反,还格外敏锐。虽然容与对他一首是笑眯眯的,不过这一刻,他才觉察出几分真心来,也跟着傻笑着应了一声。
庄头送来了荠菜炊饼,众人瘫在河滩歇息。叶鑫洗干净手涂了药,此时捧着饼不敢凑近容与,蹲在三丈外的柳树下啃。
容与包了几个饼子,走向远处停了一天的青布马车,掀开车帘上去——上边竟是容婉和容妍姐妹,此时容妍正趴在姐姐膝头,不知在咯咯咯笑些什么。
容与将手中还冒着热气的饼子递过去,故意笑道:“阿姐觉得怎样?”
容妍欢呼一声——虽说如今家里不缺钱了,容家也没有进入到“由奢入俭难”的地步,无论什么粮食都有其可口之处。乍一瞧见这乡下野味,容妍还格外怀念呢。
容婉却还望着马车外头,此时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些笑来,却因着羞涩,揉搓着手中的帕子,吞吞吐吐道:“什么,什么怎样?我瞧着,也就是那样……”
“什么?我问的是荠菜饼子,难道阿姐不喜欢?”
容婉愣了一下,随即抬手去掐容与的脸颊:“促狭鬼!那双新靴子你是甭想要了!”
“就是就是,新靴子给我!”容妍咬了一口饼子,也过来凑热闹。
早在定好今日来建水车的时候,容与就打算好了,要接姐姐过来,起码当面见一见叶鑫。
盲婚哑嫁不可取,这个年代,让他们自由恋爱是困难了,但至少也要看看合不合眼缘。
现在看来,结果还不错。
容与感叹:如果人家两情相悦,叶鑫又能完成她定下的目标,那她何必做棒打鸳鸯的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