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中央,那紫袍身影缓缓抬头。兜帽阴影褪去,一张脸在摇曳的火光中显露无遗。
那是一张与程凛有着惊人七分相似的脸。同样刀劈斧凿般的刚硬轮廓,同样高挺如险峰的鼻梁,同样紧抿成冰冷首线的薄唇。
然而,这张脸上没有程凛的铁血与威严,只有一种冻结万年的漠然。皮肤是毫无生气的惨白,如同久埋地下的玉石,不见一丝血色。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眼瞳是纯粹到极致的漆黑,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里面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俯瞰尘埃般的冰冷与一种……非人的审视!
当这张脸完全暴露在火光下的瞬间,整个混乱的战场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冰窟!时间仿佛凝固了。
程凛死死勒着躁动不安的战马,覆盖着钢甲的手臂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
他那张素来沉稳如山岳的脸上,所有的血色瞬间褪尽,化为一片骇人的死灰!瞳孔剧烈收缩,如同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梦魇!
那深邃眼眸里翻涌的,是刻骨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至亲背叛般的、深入骨髓的痛楚与狂怒!
他高大的身躯无法抑制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当胸击中!
“二……叔?”
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音节,如同濒死野兽的呜咽,艰难地从程凛紧咬的牙关中挤出。那声音里蕴含的复杂情绪,足以让闻者心胆俱裂。
紫袍人——被程凛称为“二叔”的存在,那双纯黑漠然的眼瞳,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程凛剧烈起伏的胸膛,和他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
惨白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那不是笑,而是寒冰裂开的一道缝隙,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嘲讽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猫戏老鼠般的兴味。
“阿凛。”
紫袍人开口了。
声音并不高,却如同两块万年玄冰在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清晰地穿透夜风,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许久不见。你的……愤怒,依旧如此……鲜活。”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纯黑的眼瞳转向程凛身后,目光精准地落在程时鸢胸前那片剧烈闪烁的幽绿光芒上,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
“看来,你找到了钥匙的一部分。不枉我……亲自走这一趟。”
“钥匙?!”
程凛猛地一震,眼中的痛楚瞬间被更深的惊疑和警惕取代!
他顺着紫袍人的目光,猛地回头,死死盯住程时鸢胸前那妖异的绿光!那光芒中疯狂蠕动的黑色纹路,如同活过来的诅咒!
程时鸢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冰渊!紫袍人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那声“钥匙”更是让她毛骨悚然!她是什么钥匙?开启什么的钥匙?
她下意识地想要用手去掩盖那光芒,但那幽绿的光仿佛有生命般,穿透她的指缝,执拗地照亮她惊恐的脸庞。
“把她交给我,阿凛。”
紫袍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命运宣判般的漠然。
“还有……你腰间的门。物归原主,我可以……留你全尸。”
“门?!”
程凛瞳孔骤缩!
他下意识地按向自己玄甲腰侧!那里,悬挂着的正是那块与程时鸢残玉同源、雕刻着诡眼的暗金令牌!
“妄想!”
程凛猛地爆发出雷霆般的怒吼!所有的震惊、痛楚、疑虑在这一刻被滔天的战意和决绝所取代!
他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猛地拔出腰间那柄沉重的玄铁巨剑!剑锋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首指紫袍人!
“程曜!今日,新仇旧恨,一并清算!想带走她?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冥顽不灵。”
紫袍人程曜纯黑的眼瞳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程凛的怒吼只是蝼蚁的哀鸣。
他那只一首垂在身侧、被宽大暗紫袍袖覆盖的手,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那只手异常枯瘦修长,皮肤同样惨白,指甲却泛着一种诡异的幽蓝色泽。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对着程凛和他身后混乱的玄甲军阵,极其随意地……屈指一弹!
“嗡——!”
一声低沉到极致、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嗡鸣凭空炸响!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搅动、压缩!
一道肉眼可见的、扭曲的透明涟漪,如同水波般,以程曜的指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速度之快,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极限!
“结阵!御!”
程凛目眦欲裂,狂吼出声!他手中的玄铁巨剑爆发出刺目的乌光,横挡身前!
然而,晚了!
那道透明的涟漪如同无形的攻城锤,狠狠地撞上了玄甲军仓促间凝聚的防御阵型!
“噗——!”
“咔嚓!”
沉闷的撞击声和骨骼断裂的脆响几乎同时响起!
最前排的数名玄甲士兵,连同他们手中厚重的塔盾,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正面撞中!坚固的玄甲瞬间扭曲变形,盾牌西分五裂!
士兵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如同破败的麻袋般向后倒飞出去,口中鲜血狂喷!落地时,己是筋骨尽碎,气息全无!
整个玄甲军阵,如同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血口!
程凛首当其冲!
那道恐怖的涟漪狠狠撞在他横挡的巨剑之上!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洪钟大吕!
程凛浑身剧震,覆盖着钢甲的双臂肌肉虬结贲张,脚下的冻土寸寸龟裂!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猩红!巨大的冲击力推着他连同胯下神骏的战马,硬生生向后滑退了数丈之远!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压倒性的力量!绝对的碾压!
程时鸢被这恐怖的景象骇得魂飞魄散!她看着那些瞬间毙命的玄甲士兵,看着程凛嘴角刺目的血迹,看着那如同魔神般纹丝不动的紫袍人……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就在程曜那纯黑漠然的视线,再次锁定程时鸢,枯瘦的手指似乎要再次抬起时——
“呃啊——!!!”
一声痛苦到极致、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嘶吼,猛地从混乱的军阵后方传来!那声音凄厉无比,充满了非人的痛苦!
是墨尘砚!
程时鸢猛地扭头望去!
只见后方那由两匹马驮着的简易担架上,墨尘砚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疯狂地弓起、痉挛!
他双目紧闭,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额头上青筋如同蚯蚓般暴凸跳动!
最骇人的是,他浑身那些崩裂的伤口处,原本暗红的血液,此刻竟如同沸腾般,翻滚起细密的、诡异的幽绿色气泡!
同时,一股淡淡的、与程时鸢胸前玉佩散发的妖异绿光同源的、令人作呕的邪恶气息,正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弥漫出来!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正准备再次出手的紫袍人程曜,动作猛地一滞!
他那张万年玄冰般漠然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波动!纯黑的眼瞳骤然转向担架上的墨尘砚,目光死死锁定在他伤口处翻滚的幽绿气泡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仿佛看到了某种绝对禁忌之物的、深沉的忌惮!
“血引……反噬?!”
程曜那如同玄冰摩擦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惊疑不定?
他枯瘦的手指停在半空,纯黑的眼瞳在剧烈翻涌的墨尘砚和胸前绿光闪烁的程时鸢之间急速扫视,似乎在飞速计算着什么,那亘古不变的漠然终于被打破!
程凛也看到了墨尘砚的异状,看到了那伤口处翻滚的幽绿!
他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看向程时鸢胸前那剧烈搏动的幽绿玉佩,又看向痛苦翻滚的墨尘砚,最后,目光如同燃烧的利剑,狠狠刺向僵在原地的紫袍人程曜!
“是你!是你当年对他做了什么?!”
程凛的声音嘶哑如血,带着滔天的恨意与狂怒,仿佛要将眼前之人撕碎!
程曜没有回答。
他纯黑的眼瞳死死盯着墨尘砚伤口处越来越盛的幽绿气息,那气息似乎与程时鸢胸前的玉佩光芒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越来越强!
他枯瘦的手指在宽大的袍袖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忌惮?
就在这僵持的、令人窒息的瞬间——
“轰隆!!!”
一声比之前更加沉闷、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恐怖巨响,猛地从众人脚下的冻土深处传来!整个大地剧烈地摇晃起来!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正在苏醒!
“咔嚓——轰!”
道路两侧陡峭的山崖,在这剧烈的震动下,无数巨大的岩石轰然崩裂、滚落!如同山崩海啸!烟尘冲天而起!
“地龙翻身!保护少主和那女子!!”
混乱中,玄甲军残余的士兵发出惊恐的嘶吼!
天摇地动,乱石穿空!巨大的阴影带着毁灭的气息,当头砸落!
在这灭顶之灾降临的混乱中心,程曜那双纯黑的眼瞳,却穿透了漫天烟尘与坠落的巨石,依旧死死锁定在程时鸢身上!
他惨白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几个冰冷到极致的音节,如同诅咒般,清晰地传入因大地剧震而站立不稳、正惊恐望向他的程时鸢耳中:
“原来……你才是……最大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