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重复劳作如同沉重的淤泥,一层层涂抹着大脑沟壑。手指的厚茧成了麻木的铠甲,机器的轰鸣是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老王那张带着鄙夷的脸孔如同工位上挥之不去的污渍。世界线收束的提示框(工厂劳工路径稳定性 +5% 精神活力路径熵减率 +15%)如同悬在眼前的冰凌,每一次闪烁都带来灵魂深处冰冷的刺痛,那痛苦远胜身体的疲惫,如同无声的锯齿在切割他仅存的自我意识。
“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这七个字,像七个烧红的铁钉,反复楔入他浑浑噩噩的思绪。白天的屈辱和现实的冰冷像两块磨盘,将他反复碾压。最终,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放弃思考的疲惫沉入了睡眠。
冰冷依旧。天河秘境的浮云之巅。
他再次悬立于此,脚下是无声流淌着秘银星辉的巨大河床。
然而,星河依旧璀璨,景象却陡变!
不再是纯净无垠的秘银流淌。在浩渺星河之上,竟然漂浮着、沉浮着、密密麻麻如同瘟疫般蔓延的——无数尊泥菩萨!
用粗糙、灰黄色河泥塑成的菩萨,形态笨拙,眉目模糊,身上布满干裂的纹路。它们姿态各异,却都维持着一个核心意象——过河!有的半截身子浸没在星河里,双手徒劳地向前扑腾,泥浆从裂口处不断流失融入星辉;有的踩在同样泥塑的、正在崩溃的同伴肩膀上,脸上僵硬的笑容透着绝望;有的刚奋力探出头想呼吸,旋即被翻涌的、夹杂着泥沙的星浪吞没;有的只剩下一个头颅还露在外面,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浩渺星辰……
哗啦——!
噗通——!
喀喇——!
泥菩萨落入星河的沉闷声响、河水翻滚侵蚀泥塑的碎裂声、泥块崩解化作尘埃的声音……连绵不绝,如同死亡进行曲,在这本该空灵静谧的天穹河床上残酷上演!每一尊菩萨的沉没,都伴随着一道细碎星光的晦暗,仿佛连带吞噬了一丝宇宙生机。
满目疮痍!
无尽的沉沦!
永恒的徒劳!
欧阳忘机站在浮云上,如同看一场规模宏大的、无声默片式的——失败展览馆!而他,正是那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命运早己注定的、即将沉底的……一尊泥菩萨!
“这就是……我吗?” 他喃喃自语,声音在死寂的云层上显得无比微弱。
“原来…我梦寐以求来到天河尽头…看到的景象……”
“竟然是……”
“我自己被泡烂、瓦解的……无数种未来瞬间?”
一种尖锐的、比车间里任何金属噪音都更刺骨的羞耻感,如同巨蟒绞紧了他的心脏!
天河秘境的崇高、星河的壮美、解开谜题的希望……在这一刻,被这铺天盖地的泥菩萨惨状彻底碾碎、玷污!
他看着下方那一尊尊沉浮挣扎、终归沉寂的泥塑。
恍惚中,他想起了那些尘封的过往路径:
物理竞赛场的公式推导、键盘敲击下的编程逻辑……
“物理……计算机……” 他嘴角咧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充满了自嘲和无力,“当初……要是坚持走其中任何一条……哪怕笨得像乌龟爬……”
至少,不会是现在这样……一尊被命运摁在泥河里活活呛死的、连挣扎姿势都那么丑陋的……泥菩萨……
“哈……选择?” 笑声里带着血腥味,“是我选择了……什么吗?”
他猛地攥紧拳头,骨骼发出脆响,指甲深陷掌心!
“是父母替我选择的退学!”
“是他们替我选择的——滚!进!工!厂!”
就如同这场“机缘”,这天河秘境……不也是某种存在选中了他,塞给他这个破对联,然后看着他在这泥潭里扑腾沉沦吗?!
“被选择……被决定……被塑成泥菩萨丢进这条臭水沟里!!”
“嗡——!”
一种冰冷的、粘稠的、带着铁锈血腥味的液体,如同跗骨之蛆,悄然钻入他的感官!
他能“尝”到!
能“嗅”到!
那浓重的、工厂冷却液混合着机油、铁屑、还有……他自己汗水的铁锈腥气!
那腥气,正从下方翻滚的、吞噬着泥菩萨的混浊星河中弥漫上来,包裹了他!
更可怕的是——
疼!
一种真实的、尖锐的刺痛感!
从他的牙龈深处爆发出来!如同牙齿被硬生生撬开!
“呃——!”
他猛地从梦境中惊醒!身体如同触电般弹起,重重撞在高低床冰冷的铁架上!发出一声闷响!
呼哧!呼哧!
他剧烈喘息,心脏狂跳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背心!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狭窄工厂宿舍里弥漫着工友的汗臭和鼾声。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一股浓烈的、咸腥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里炸开!嘴唇湿漉漉的,有粘稠感!
他抬手一抹——
指尖赫然是……一片刺目的暗红!
下嘴唇的内壁,不知何时被他自己在睡梦中死死咬破!鲜血正在慢慢渗出,染红了指尖!
痛楚是真实的。
那弥漫在梦境与现实交界的铁锈血腥味,更是真实得令人作呕!
他呆坐在床上,看着指尖那抹红。嘴里是血的咸腥与铁锈味的混合,眼前仿佛还残留着星河之上无尽泥菩萨沉沦的末日景象。
老王那得意的脸,父亲佝偻的背影,工友麻木的鼾声……和那沉没的泥塑影子交织重叠。
一丝冰冷的、带着彻底放弃的灰败笑容,缓缓爬上了他染血的嘴角。
“跪舔?”
“给他们说好听的话?”
“呵……”
他轻轻地、仿佛怕吵醒什么恐怖的东西般,无声自语,眼神空洞地看向宿舍天花板上剥落的墙皮:
“这破嘴……连舔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还被自己咬穿了……”
“说什么话啊?支支吾吾就好……”
**“反正……”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墓穴:
“——他们爱笑话就笑话吧……”
“一个手慢脚笨、连工位都守不住的废物……”
**“一个‘老板的儿子’,活得还不如一条流水线上的狗……”
“还在乎……什么脸面?”
“至于爹……”
他闭上眼,舌尖轻轻舔舐着破口的嘴唇,品尝着那混合着血与铁锈的绝望味道。
“他忙着盯产量……哪有功夫……看我……支支吾吾……”
“可能……早就忘了我……还要……这张嘴……说话吧……”
窗外,厂区第一缕刺耳的上班预备铃,如同丧钟,凄厉地撕破了黎明前的沉寂。
指尖的血,在惨白的日光灯下,像一滴凝固的锈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