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捏着的铅笔悬在半空,笔尖微微颤抖,最终还是在粗糙的作业本纸上狠狠戳下西个歪歪扭扭、力透纸背的字:
兽潮! 对联! 历法! 行动!
写完最后一笔,欧阳忘机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后背重重靠在小屋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铅笔木屑和纸张陈旧的气味。这西个词如同西根冰冷的铁钉,把他从混乱的梦魇、仙影诡异的哑剧、蚀日老魔的讥诮中钉回了现实的地面。
他看着这西个词,一种被巨兽从脚趾开始缓慢吞噬的紧迫感挤压着心脏。兽潮是血淋淋的毁灭预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对联是拦在一切真相之前的玄关巨锁,冰冷沉默;历法是蚀日老魔投下的、指向未知迷雾的闪光弹,耀眼却方向不明。
但最后那两个字——“行动”——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一个激灵。
不能等死!必须动!
可动什么?怎么动?
乱动,就是找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扫描仪般依次在西个词上掠过。
“兽潮”…可怕,但太模糊。未知的恐惧最耗神。暂时无法针对。
“历法”…蚀日老魔给的,重要,但太宽泛。一个巨大的知识海洋,他现在连浅滩都没踏入。
“行动”…是目标,是方向,但需要具体的船和桨。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对联”二字上。
这是钥匙。是蚀日老魔嘲讽他“旁门左道”的唯一原因?是仙风道影焚龟指天也要他解开的谜题!这“上清微凌镜中游龙盘古”,是横亘在“当下”与“未来可能”之间,唯一明确需要被拆除的堡垒!
但,解开它,需要什么?
欧阳忘机拧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十个字上划过。结构?十个字分五组……像是某种结构?
第一个要求:工具——文学基本功。
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模糊的书名——《笠翁对韵》!那是以前在学校阅览室无聊时翻过的,“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对仗工整,韵律和谐。那是基础中的基础!就像学走路前得知道先抬哪只脚!
“至少这个得会背一点……” 他低声给自己定下最低目标。没有这个,连门框都摸不着。
第二个要求:理解这副对联本身的“对法”!
他看着那十个字:“上清”、“微凌”、“云中”、“游龙”、“盘古”…… 这组合太怪了!根本不像寻常的对联!“天对地”…那“上”对什么?“清”对什么?“微凌”这词什么意思?“云中”明显是地点,“游龙”是动景,“盘古”是神……
“这不光是平仄对仗的问题……” 欧阳忘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感觉脑子又有点胀,“它的‘对法’,或者说它内部的‘规则’,可能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天对地,雨对风’!也许是一种……象征性的对仗?一种时空法则的对立?还是说像蚀日老魔暗示的,需要特定的……历法节点来激活它的含义?”
仙风道影那撕心裂肺的“可开口说不了半个字”的无奈、焚龟后指向天空的手指、蚀日老魔那个精准砸下来的“历法”…… 所有的线索都隐隐地、扭曲地指向一个事实:这对联不是孤立存在的文字游戏!它和“天”有关!和运行在“天”上的规则——历法——有关!它可能是一部密码!一个只有放在正确时间坐标轴上才能解读的指令!
“所以……光会背《笠翁对韵》对‘天对地,雨对风’根本不够……” 他喃喃自语,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就像拿着幼儿园的算数口诀去解高等数学的微分方程……”
目光转向被翻出来丢在脚边的东西——一本封面卷边、纸张发黄发脆、散发着霉味和陈旧油墨味的老黄历。那是家里压在箱底的“古董”。
他捡起来,沉甸甸的。翻开,里面密密麻麻印着:
今日宜:祭祀、开光、嫁娶、移徙、入宅……
今日忌:动土、破土、掘井、安葬……
值神:白虎(凶)
干支:癸卯年 乙酉月 辛酉日 庚寅时
星宿:斗木獬(凶)
五行:海中金 太乙贵人 …
冲煞:冲兔(乙卯)煞东 …
各种闻所未闻的术语、符咒般的符号、复杂的五行生克图……天干地支、二十八星宿、六曜九星、各种神煞宜忌……简首像一本来自异界的密码本!
蚀日老魔说的“历法”,是指这个?!
这……从哪里学起?!
一股熟悉的烦躁感又开始升腾,仿佛又要把他拖回刚才那种几近失控的深渊。
“不能乱!”欧阳忘机猛地闭上眼睛,狠狠吸了几口浑浊的空气。他用力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痛感强行压制翻涌的混乱。
回到原点!回到自己能控制的!
需要文学基础?那就先学最基础的!
需要理解对联规则?那就先弄懂普通对联怎么对!
至于历法……那黄历像一个黑洞,不能看!看了只会被吸进去!
他看着纸上的西个词。
优先级。
“行动”之前,“历法”之前,甚至“兽潮”之前……
眼前能抓住的、唯一能立刻开始积累的——
是“对联”的基础!是文字和韵律的游戏规则!
哪怕仙风道影最终可能要的密码本和这个无关,但连字母表都不会,怎么破解摩斯密码?!
思路豁然贯通!
欧阳忘机眼神里的迷茫和狂躁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冷静。
他不再看那本天书般的黄历,而是飞快地从书包里翻出一本薄薄的、封面色彩幼稚得像儿童读物、沾着些许油污的《声律启蒙·笠翁对韵》。
封面边缘己磨损卷起。
翻开第一页。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自己从未有过的、带着背书特有的、近乎刻板的声调,开始朗读,不,是开始念咒:
“云——对——雨——”
“雪——对——风——”
“晚——照——对——晴——空——”
……
声音不大,在小屋里回荡。生涩,磕绊,甚至有点滑稽。
窗外,城市的噪音如同背景白噪音。
房间里,少年的背诵声单调而执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石磨下艰难碾出的麦粒。
他不知道这对最终解开那十个字的天书有多大用。
他不知道“兽潮”在何时何地以何种形态降临。
他不知道父亲那张担忧而疲惫的脸,是否真会在十年后的某个早晨,被一个撕裂的电话永远定格。
他只知道,此刻的自己,就像一个站在悬崖边、却只找到了最粗笨绳索的绝望者。绳索粗糙磨手,通向的可能是峭壁的中途,也可能是虚妄的空中楼阁。
但他别无选择。
只能拽住它。
向上爬。
哪怕一寸。
“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
“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
单调的韵律在小屋里持续,与窗外喧嚣的城市心跳交织出一种奇异的孤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