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米价像疯了似的,一日里跳了三回。云昭正捏着瓷勺,舀起谢珩药碗里的米粥,“哗啦”泼在墙上的市井图上。
“辽东的粟米,江南的粳米,陇西的黍米——”她指尖划过黏在图纸上的米粒,那些米粒顺着街道纹路铺开,像给城池撒了层碎雪,“西皇子这手米里掺沙的戏法,掺的沙磨得细,混在米里看不出来,嚼着却硌牙,倒比吐蕃人那粗糙手段高明多了。”
谢珩喉间滚过一阵闷咳,勉强咽下半勺药,药汁顺着嘴角淌下来,他忽然伸手捏住她手腕,指腹抵着她脉搏:“夫人这碗粥…用了辽东陈米三成,江南新米七成,陈米的霉味压不住,新米的清香也混了杂味。”
窗外的米铺突然炸开喧哗,有人扯着嗓子哭嚎,声音穿透雨幕钻进来:“昨日才三文钱一升的米,今晨怎么就涨到三十文了?这是要逼死人啊!”
千机米行外,被挤翻的箩筐滚了一地,白花花的米粒混着泥水。漕帮的汉子蹲在地上,从箩筐底抠出把粟米,摊开手,沙粒顺着指缝漏下来:“商行以次充好!这米里掺了多少沙?赔钱!”
云昭身上的金丝软甲“嘶啦”展开,甲片扫过米堆,带起几粒蓝得发暗的谷物——是吐蕃的青稞,颜色像染了靛青的石子。“沙是漠北的,磨得跟米粉似的,”她捏起青稞,指尖稍一用力,“咔嚓”碾碎了,里头竟露出半截红印,印泥还没干透,红得刺眼,“这是盐引上的印!”
“好一招移祸江东!”谢珩的玄铁算盘“啪”地弹出颗珠子,正打在那红印上,“西殿下借吐蕃的刀,搅乱我中原的米锅?算盘打得倒精。”
安阳郡主的马车“轱辘轱辘”碾过散落的米粒,把人群冲得东倒西歪。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她挂着泪珠的半张脸:“谢先生!西哥逼我嫁去吐蕃换军粮,您…您忍心看我跳进火坑吗?”
云昭端过旁边灶上的粥碗,瓷碗冒着热气:“郡主尝尝?吐蕃青稞熬的粥,香得很。”
郡主猛地扬手,“哐当”一声打翻粥碗。碎瓷片溅起来,割破了她的指尖,血珠滴在米上,像绽开朵小红花,滚了两滚,竟把底下的字泡出来了——是个烙上去的“军粮”二字,被米粒盖着,这会儿才显形。
“原来郡主早替西殿下押过军粮?”云昭拔下发间银簪,挑起那粒染血的米,簪尖的寒光映着郡主发白的脸,“这罪字…握在手里,烫手么?”
夜里的漕河飘着层薄雾,云昭脱了鞋,赤足踏进运米船的底仓。舱底潮乎乎的,米糠粘在脚心上,痒得发麻。“这霉味里裹着火药气,”她指甲抠开个麻袋口,里头的陈米发黄发潮,混着些黑颗粒,“火药粒裹着霉味,不细看像糙米。”
谢珩解下大氅,弯腰裹住她沾了泥的脚,布料带着他身上的药味:“西皇子要炸的不是米仓…是腊月祭天的社稷坛,用米船运火药,谁也想不到。”
暗处突然“咻”地飞来道寒光!云昭反手甩出发间的银簪,“叮”地撞在毒镖上。镖被钉在米袋上,镖尾系着个小东西——是阿禾断指蜡像的半截指甲,蜡做的指甲泛着白,边缘还带着点蜡油,像刚熔过。
米堆突然“哗啦”塌了块,黑影裹着满身米粒窜出来,弯刀带着风声首劈谢珩面门!
“留活口!”云昭的金丝软甲猛地缠上去,甲鳞勒住刀客的左臂,勒得他“嘶”地抽气。
谢珩的算盘却“崩”地弹出三粒算珠,颗颗都砸在刀客的膝盖骨上,“咔嚓”两声脆响,刀客“噗通”跪了下去。
血水混着米粒漫开,云昭伸手扯下他脸上的蒙面布——那张脸上黥着靛青的蝎纹,蝎尾绕着颧骨,毒针正好刺在眼角,蓝得发乌。是失踪的盐运使!
“西殿下许了你什么好处?”她踩住他手腕,稍一用力,骨头“咯吱”响,“让你连灭门仇人都肯效忠?”
盐运使啐出一口带血的米粒,恶狠狠地盯着她:“他说…会替我杀了你,云昭!”
天刚蒙蒙亮,千机商行的商旗就插满了漕河两岸的船,旗角卷着江风,哗啦啦响。“所有运米船,一律扣下查验!”云昭立在船头,声音被风吹得老远。
忽然下游飘来十艘吐蕃商船,船头站着吐蕃公主,披着猩红的披风,冷笑一声:“本宫运的是吐蕃国礼,商君敢查?不怕坏了两国和气?”
谢珩突然调转盐船,“嘭”地撞上为首的大船!船身裂开道缝,里头的青稞“哗哗”滚出来,竟露出几个黑木桶——是火药桶,桶盖崩开,露出里头黑黢黢的火药,混着青稞粒。
“公主的国礼…”他扶着船舷笑,咳了两声,“够炸掉半座长安了,这礼也太重了。”
西皇子的亲兵突然涌到码头,领头的举着刀喊:“云昭私自扣押贡船,分明是谋逆!拿下!”
云昭伸手探进旁边的米袋,抓出一把混着火药的青稞,摊开手,指尖碾了碾:“殿下看仔细了——”她扬手把米撒向亲兵,“这贡米里埋的雷,够劈几次太庙?”
米粒被风一吹,“噼啪”炸开蓝火苗,像撒了把火星子。亲兵的铠甲沾了火就烧起来,他们在惨叫中扯掉外衣,里头的内衬竟绣着吐蕃狼图腾,狼头绣得凶,绿线绣的眼睛,在火光里像活了似的。
“原来殿下的兵…”谢珩扶着船栏,咳得身子发颤,“早换了吐蕃的皮?”
混战中,一支流箭带着风声射向云昭后心。谢珩几乎是滚过去的,肩甲撞在船板上发出闷响,硬生生挡在她身前——箭镞“噗”地扎进他左肩,那里的旧伤还没好,血瞬间涌了出来。
血浸透了他素色的中衣,像泼了碗浓墨。云昭撕下一截裙摆,裹伤口的手止不住地抖:“谁要你多事!”
他却笑了,咳出血沫,沾在唇角:“夫人忘了…三年前沧州客栈那箭,也是射在左肩。”
江风卷着米粒扑在脸上,有点痒。她忽然捏起一粒的新米,按进他渗血的伤口,指尖都在抖:“老人们说,米能止血…你真是笨死了。”
收拾残局时,云昭在船仓的角落里拾到半截凤簪。是七宝掐丝的,凤首衔着颗米大的东珠,珍珠透着粉光——是阿禾娘亲的遗物,她见过这簪子的图样。
“阿禾的断指蜡像…”她忽然想起什么,拿起那截蜡像,用匕首劈开蜡像的脚底,“原是为了藏这个!”
蜡芯里掉出张纸,是边关的布防图,图上的关隘用朱砂标着,墨迹晕开了点,像刚画完不久。图角有行小字:“西皇子以米换吐蕃铁骑,腊八破关!”
谢珩染血的手突然覆上她执簪的手,掌心带着伤的温度。“夫人,该煮粥了。”他声音低低的,带着点哑,“米要用新粟,火得用文火慢慢熬…”
他凑近她耳边,气息混着江风的潮气:“欠你的命,欠你的债,都熬在这粥里,慢慢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