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架
我要求书
长公艺校喧嚣脉搏旁一个沉静的标点，矗立在浓密的香樟树荫里。午后的阳光被繁茂的枝叶切割得细碎，斑驳地洒在蒙尘的窗玻璃和深色的木门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时光浸透的、混合着纸张、灰尘、虫蛀木板和油墨的陈旧气息**。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更浓的、带着微酸纸浆和霉菌味道的凉气扑面而来，瞬间将外面世界的燥热隔绝。
光线是**幽暗的、静谧的、被高耸书架分割成狭长甬道的**。几扇高大的、嵌着彩色玻璃的拱窗，透进被过滤成琥珀色、墨绿色和暗红色的朦胧光柱，光柱里悬浮着无数细微的尘埃，如同金色的雾霭在无声舞蹈。巨大的橡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排列成迷宫般的甬道，顶天立地，散发着岁月沉淀后的、带着微甜苦涩的木质香气。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偶尔从书架深处传来的、极其轻微的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如同蚕食桑叶，更衬出空间的深邃与寂寥。
沐风独自坐在阅览区靠窗的一个角落。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传播学定量研究方法导论》，旁边散落着林小月那如同手术刀般冰冷的质疑笔记——关于“未发送短信”问卷设计、实验模拟、皮电反应测量…那些冰冷的术语和数据，像一块块沉重的砖石，试图将他心中那片关于“错位”与“遗憾”的、湿漉漉的感性云层，强行砌成一座逻辑森严却毫无温度的数据堡垒。
他强迫自己盯着书页上复杂的公式和统计图表，视线却一次次不受控制地飘向窗外。梧桐树影婆娑，风穿过枝叶的沙沙声，总让他恍惚间又听到那冰冷精准、带着自毁般狠戾的长笛练习音阶…还有琴房里，曲鑫那空洞绝望的眼神，和孙晓雯惊愕退出的背影…
混乱。挫败。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被窥破心事的羞耻感。
他烦躁地合上那本厚重的《方法导论》，坚硬的封面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突兀。旁边一个戴着厚厚眼镜、正埋头苦读的男生不满地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投来责备的一瞥。沐风有些尴尬地微微点头致歉，手指无意识地揉捏着酸胀的太阳穴。
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阅览室。光线昏暗，只有几盏老式的绿色罩台灯在长条阅览桌上投下一个个昏黄的光圈。稀稀落落坐着几个身影，大多埋首书卷，如同雕像。空气里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摩擦声，交织成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白噪音。
就在这绝对的、近乎凝固的寂静里——
一种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带着某种独特韵律感的**书页翻动声**，如同投入死水的微澜，瞬间攫住了沐风散乱的感知！
那声音来自他侧后方，隔着一排高大书架的另一个角落。
“沙…沙…”
不是普通阅读者那种流畅的、带着思考节奏的翻阅。
也不是漫不经心随手乱翻的哗啦声。
而是…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迟疑、甚至带着某种小心翼翼试探的、近乎停滞的翻动！
仿佛翻动书页的手指被无形的胶水黏住，每一次挪动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充满了犹豫和挣扎。那缓慢的、带着黏滞感的“沙…沙…”声，在寂静的阅览室里，如同最清晰的鼓点，一下下敲打在沐风敏感的神经上！
一种强烈的、毫无道理的预感，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沐风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极其缓慢、极其谨慎地，没有转动脖颈，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如同最警觉的猎豹，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极其轻微地侧了侧头。
视线越过自己座位的靠背，越过旁边一个低头打盹的女生的发顶，穿过两排高大书架之间狭窄的缝隙——
他看到了。
在书架缝隙构成的、如同取景框般的狭小视野尽头。
在另一侧靠窗的、同样被幽暗光线笼罩的角落里。
一个纤细的身影，侧对着他的方向，坐在一张深色的旧木椅上。
曲鑫。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烟灰色针织衫，长发随意地披散着，遮住了小半张侧脸。她的面前也摊开着一本厚厚的书，但她的目光显然不在书页上。
她的身体姿势极其僵硬，肩膀微微耸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她的头低垂着，但沐风清晰地看到，她的视线，正以一种极其别扭、极其不自然的姿态，**越过摊开的书页上沿，穿过书架之间那狭窄的缝隙，死死地、专注地、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求，投射在自己这个方向！**
那目光！
不再是琴房里那种空洞的绝望！
不再是排练厅里那种毁灭的决绝！
而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充满了巨大压抑和挣扎的注视！
那目光里，有小心翼翼的窥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有深不见底的疲惫，浓重的青黑色阴影在她低垂的眼睑下清晰可见。
有一种…近乎卑微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渴望？
还有一种…被沐风猝然察觉后，瞬间涌起的巨大惊惶和不知所措！
就在沐风的目光穿透书架缝隙、精准地捕捉到她的瞬间！
曲鑫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她那双正死死投射过来的眼睛，瞳孔在幽暗的光线下骤然收缩！如同受惊的鹿！
她那原本就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指尖，瞬间失去了所有控制！猛地一滑！
“嗤啦——！”
一声极其刺耳、在绝对寂静的阅览室里如同惊雷炸响的纸张撕裂声！
她面前那本厚厚书籍的书页，被她失控的手指，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长长的、狰狞的口子！从书页边缘一首裂到装订线附近！白色的纸张纤维如同伤口般翻卷着！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声响，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
“哗——！”
整个阅览室瞬间被惊动！所有埋头苦读或昏昏欲睡的人都被这刺耳的撕裂声惊得抬起头！目光齐刷刷地、带着惊愕、疑惑和被打扰的不悦，聚焦到声音的来源——曲鑫所在的角落！
曲鑫整个人如同被这无数道目光钉在了原地！
她的脸色在幽暗的光线下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她面前被撕裂的书页一样惨白！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刚刚还在专注窥探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巨大的惊恐、羞耻和无地自容的慌乱！她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只有指尖还死死捏着那页被撕裂的书页边缘，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突出，微微颤抖着。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尴尬和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她瞬间淹没！她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原地！她猛地低下头，试图用长发完全遮住自己的脸，肩膀因为极致的羞愤而剧烈地颤抖起来！那页被撕裂的书页，在她手中如同烧红的烙铁！
沐风的心脏同样狂跳不止！他猛地收回视线，如同做贼心虚般，飞快地转回头，身体瞬间绷紧！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脸颊迅速升腾起的滚烫热度！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偷窥被发现的心虚、被那复杂目光刺中的悸动、以及目睹对方巨大狼狈后的慌乱感的洪流，瞬间将他淹没！
阅览室死寂了几秒钟。随后，是低低的议论声和不满的咳嗽声。那个被打扰的管理员老师皱着眉，从服务台后面站起身，朝着曲鑫的方向走去。
沐风能听到管理员老师刻意压低却带着责备的声音：“这位同学？怎么回事？图书馆的书是公共财产！怎么能这么不小心？”
没有听到曲鑫的回应。只有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
沐风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摊开的《传播学定量研究方法导论》，书页上那些冰冷的公式和数据此刻仿佛扭曲成了嘲笑的鬼脸。他感觉自己像个卑劣的偷窥者，不仅撞破了别人的秘密，还间接导致了这场难堪的灾难！强烈的负罪感和慌乱让他坐立不安，几乎想要立刻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摊开的书页边缘。
就在此时——
一种更加清晰、更加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如同实质的阴影，再次笼罩了他！
虽然隔着书架，虽然他没有再回头，但他全身的感官都在疯狂报警！
曲鑫的目光，再次穿透了书架之间那道狭窄的缝隙，投射了过来！
这一次，那目光不再小心翼翼，不再带着渴求的窥探。
而是…一种被巨大的羞耻、狼狈和无处遁形的绝望彻底点燃后的…不顾一切的、近乎凶狠的凝视！
那目光如同烧红的钢针，带着灼人的温度，死死地钉在他的侧脸上！带着一种无声的诘问、控诉和…某种破罐子破摔般的、同归于尽的决绝！
沐风感觉自己侧脸的皮肤仿佛真的被灼伤了！他甚至能“听”到那目光撕裂空气的锐响！巨大的压迫感和恐慌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慌乱，双手用力一合！
“啪！”
一声沉闷而响亮的合书声，在刚刚恢复了些许安静、余波未平的阅览室里再次炸响！
那本厚重的《传播学定量研究方法导论》，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合拢！坚硬的封面撞击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巨响，如同一声绝望的、试图隔绝一切的枪响！巨大的力量甚至震得桌面都微微颤动！旁边那个刚刚被撕裂书页声惊醒的女生，再次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整个阅览室的目光，瞬间又从曲鑫那边，齐刷刷地、带着更加浓重的惊愕和不满，聚焦到了沐风身上！
管理员老师刚走到曲鑫桌边，闻声也猛地转过头，严厉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射过来！
沐风僵在座位上，双手还死死按在合拢的书本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脸颊滚烫的温度和剧烈的心跳！他能感受到来自管理员和周围同学那无声的、带着强烈责备的注视！他更清晰地“感受”到，书架缝隙那边，那道如同烧红钢针般凶狠的凝视，在他合上书页的巨响中，似乎剧烈地波动了一下，变得更加冰冷、更加绝望！
空气凝固了。
只有书页撕裂的边缘在曲鑫手中无声颤抖。
只有沐风合拢的书本在掌心发出绝望的余震。
还有那两道无形的目光，一道凶狠绝望，一道慌乱心虚，隔着书架和幽暗的光线，在无数道惊愕不满的注视下，无声地、惨烈地碰撞、撕扯、最终…同归于尽般归于一片冰冷的死寂。
管理员老师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最终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