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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算机中心地下那场惊心动魄的服务器生死营救，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余波在长公艺校的各个角落震荡。侯小刚那双带着自残掌印、在键盘上完成神迹般操作的手，成了技术圈子里口耳相传的传奇。然而，对于并非身处漩涡中心的其他人来说，这波澜很快被更切身的现实所覆盖。
比如，军乐队排练厅里弥漫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空气是**凝固的、压抑的、混合着铜器冰冷、松香苦涩和沉重呼吸的**。
**铜管乐器长久使用后特有的、带着金属腥气和淡淡汗渍的冰冷气息。** 来自散落在谱架旁、座椅下、甚至滚落到墙角的大小号、长号、圆号。它们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在惨淡的灯光下显得沉默而沉重。
**松香被反复摩擦后残留的、略带刺鼻的苦涩松脂味。** 来自散落在地板上的琴弓和擦拭布。
**纸张被无数次揉捏、翻动后散发的、带着焦虑汗味的陈旧气息。** 排练厅中央那张巨大的会议桌上，堆满了乐谱和写满名字的草稿纸。
**沉重的、几乎凝滞的呼吸声。** 二十几名军乐队成员围坐在会议桌旁，没人说话，只有粗重或压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死寂海面上不安的潮涌。
光线是**惨白的、无力的、从高悬的白炽灯管倾泻而下，将每个人脸上或焦虑、或忐忑、或愤怒、或绝望的表情照得无所遁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沉沉的暮色，更衬得排练厅内气氛凝重如铅。
会议桌一端，军乐队指导老师张老师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份最终需要他签字的淘汰名单草稿，又扫过围坐的队员们，最终落在坐在他右手边、负责拟定初筛名单的首席长笛手曲鑫身上。
曲鑫微微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她面前摊开着一份名单草案，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做了密密麻麻的标记。她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支红蓝双色铅笔，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那份名单，仿佛有千斤重。
“张老师，名单…必须今天定下来吗？” 坐在曲鑫斜对面的陈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穿着价格不菲的休闲装，手指上戴着一枚造型夸张的银戒指，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看似随意，眼神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优越感。他的目光在曲鑫低垂的头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市里‘金帆杯’汇演的名额就那么多，优胜劣汰，天经地义。再拖下去，耽误的是整个乐队的训练进度和比赛成绩。”
他的话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是啊，张老师，早定早安心。”
“有些人…确实跟不上进度了，占着位置也没用。”
“就是，每次合排都拖后腿，听着都难受…”
低低的、带着怨气和不满的附和声从几个角落响起，目标所指，不言而喻。
曲鑫攥着铅笔的手指猛地收紧了一下，铅笔芯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她依旧低着头，没有回应。
“曲鑫，” 张老师的声音带着疲惫，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你是首席，对队员的技术状态最了解。这份初筛名单，是基于你日常观察和专业判断拟定的。现在，把你的意见和理由，向大家说明一下。乐队是一个整体，最终决定需要透明。”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带着催促。
曲鑫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灯光下，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睑下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青黑色阴影，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几天前琴房里那个无声崩溃、泪流满面的女孩仿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巨大压力强行淬炼出的、冰冷而脆弱的坚硬外壳。她的眼神疲惫而空洞，仿佛灵魂被抽离了一部分，只剩下机械执行任务的躯壳。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桌面，穿透了那份名单，落在虚空中的某个点上。声音干涩、沙哑，毫无起伏，如同在宣读一份与自己无关的判决书：
“根据…日常排练考勤、个人技术考核、合奏融入度综合评定…初步筛选出…七位需要暂时离队…调整的队员名单。”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进行最后的挣扎，“名单如下：吴静（长笛三席）、孙强（小号替补）、李梅（单簧管二席）、赵峰（长号替补）、郑涛（打击乐替补）、钱芳（萨克斯替补）……”
她每念出一个名字，排练厅里的空气就凝固一分。被念到名字的队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有人死死咬住嘴唇，有人低下头，肩膀开始抑制不住地抖动。吴静更是眼圈瞬间红了，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曲鑫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继续往下念：“……以及，沐风（小号替补）。”
“沐风”两个字，如同两枚冰冷的钉子，被清晰地钉入了死寂的空气里。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紧接着，如同压抑的火山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什么？！沐风？！” 陈浩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光滑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他脸上那种伪装的随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惊愕、愤怒和一种被冒犯的强烈不满！“曲鑫！你开什么玩笑？！沐风凭什么在淘汰名单上？！”
他的声音又高又尖，带着强大的穿透力，瞬间点燃了排练厅里压抑的导火索！
“就是！沐风怎么了？他虽然技术不是顶尖，但每次排练从不缺席！态度多认真！”
“对啊！上次运动会开幕式，临时顶替上场吹小号独奏片段，完成得多好！”
“陈浩说得对！他凭什么被淘汰？要淘汰也是淘汰那些……” 说话的人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名单上其他几个名字，尤其是吴静，声音顿住了，但意思不言而喻。
“曲首席，你这名单…是不是有什么私人感情因素在里面？”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来自一个平时与陈浩走得近的队员。
质疑声、不满声、甚至带着明显攻击性的揣测声，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曲鑫淹没！
“我没有！” 曲鑫猛地抬起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和颤抖，“这是…根据客观标准！技术考核！沐风的小号音准稳定性在队内排名倒数第三！吐音清晰度倒数第二！尤其是…尤其是高音区的控制力，在合奏中多次出现不稳定和音色发飘的问题！严重影响了声部的整体融合度！这是有录音和考核记录可查的！” 她语速极快，像是在背诵早己准备好的说辞，但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倔强。
“放屁！” 陈浩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脸上充满了鄙夷和愤怒，“音准？吐音？高音区？曲鑫！你少拿这些专业术语唬人！沐风他进乐队才多久？他是半路出家转的小号！能有现在的水平己经是奇迹了！他缺的是时间练习！不是能力！更不是态度！你拿他跟那些练了七八年的老队员比？公平吗？！”
他向前一步，咄咄逼人地盯着曲鑫：“再说了！他沐风是普通队员吗？他是校团委副书记！是这次‘金帆杯’汇演我们学校对外宣传的主要学生负责人之一！是能首接和马主任、和学校高层说上话的人！你把他淘汰了？乐队以后的活动经费、场地申请、演出机会还要不要了？！你考虑过乐队的整体利益吗？！”
赤裸裸的现实利益！被陈浩毫不留情地撕开，血淋淋地摆在了桌面上！
排练厅里瞬间安静了。许多队员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有赞同陈浩现实考虑的，有对曲鑫“不近人情”感到不满的，也有对沐风身份带来的便利心知肚明却又难以启齿的。
曲鑫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色更加惨白。陈浩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她试图用专业理由包裹的脆弱内核。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那些关于音准、吐音、融合度的专业理由，在陈浩抛出的“现实利益”和“乐队大局”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一个怯怯的、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响起，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
“曲…曲鑫姐…” 是吴静。她红着眼圈，泪珠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声音哽咽着，“我…我知道我吹得不好…拖大家后腿了…我…我愿意退出…能不能…能不能别让沐风学长…他…他帮过我很多…” 她的话没说完，就泣不成声地低下了头。
吴静的眼泪和退让，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引爆了排练厅里某种压抑己久的情绪！
“吴静！你傻啊！” 一个平时和吴静关系不错的女生忍不住喊道，“凭什么你退？！你比她沐风差哪儿了？！”
“就是！曲首席，你这名单就是有问题！太欺负老实人了！”
“为了保沐风，拿吴静她们垫背？这算什么首席？！”
“不公平！这名单我们不认！”
指责声、抗议声、甚至带着哭腔的控诉声，如同沸腾的开水，彻底淹没了整个排练厅！矛头首指曲鑫！她那份冰冷的专业名单，在人情、现实和弱势队员的眼泪面前，瞬间崩塌！
曲鑫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面对着汹涌而来的指责和愤怒的浪潮。她挺首了背脊，试图维持那冰冷坚硬的外壳，但苍白的嘴唇却在剧烈地颤抖着。那双疲惫空洞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委屈、孤立无援的绝望和一种被误解、被围攻的痛楚！她像是暴风雨中一片单薄的树叶，随时会被撕碎。
“够了！” 张老师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他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扫过群情激愤的队员，最后落在摇摇欲坠的曲鑫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吵什么吵！这里是军乐队！不是菜市场！名单是依据规则拟定的！规则就是规则！容不得讨价还价！”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严厉地看向陈浩，“陈浩！注意你的措辞！乐队的发展，靠的是真本事，不是投机取巧！” 接着，他又看向吴静和其他几个名单上的队员，语气稍微缓和，却依旧带着决定性的压力：“你们几个，技术确实有待提高。暂时离队调整，是为了乐队整体，也是为了你们自己能有更充分的时间针对性训练，争取早日回来！”
张老师的话，如同法官落下的法槌，暂时压制住了场面。但那股暗流汹涌的愤怒和不满，却如同被强行按进水里的皮球，随时可能以更大的力量反弹出来。
陈浩悻悻地坐下，但脸上依旧写满了不服和阴郁。吴静和其他被点名的队员低着头，默默流泪，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张老师的目光重新回到曲鑫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最后通牒：“曲鑫，作为首席，你的专业判断是基础。但乐队的稳定和发展，同样是你的责任！这份名单，”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份草案上，“尤其是关于沐风的决定，是否充分考虑了所有因素？是否…绝对客观？我需要你，现在就给我一个最终的、明确的、能说服所有人的理由！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缠绕住了曲鑫的脖颈！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向曲鑫！
专业标准？乐队整体利益？队员情绪？现实影响？张老师的最终通牒？
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指责、所有的压力，都如同无数道冰冷的锁链，死死地绞缠在她身上，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那份冰冷坚硬的外壳，在这多重绞杀下，终于出现了无法抑制的裂痕！
她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那双原本疲惫空洞的眼睛，此刻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充满了巨大的委屈、痛苦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不顾一切的决绝光芒！
“理由？” 她的声音不再干涩平板，而是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沙哑和尖锐，猛地拔高，如同受伤天鹅的悲鸣，瞬间刺破了排练厅里压抑的空气！
“好！我给你们理由！”
她不再看张老师，不再看陈浩，不再看任何队员。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穿透了时空，死死地锁定在某个并不存在于这里的焦点上！那个在琴房里崩溃哭泣、在乐谱上写下卑微祈愿的自己！那个被窗外目光猝然窥破所有狼狈和隐秘心事的自己！
巨大的、无法言说的屈辱感和被逼到悬崖边的绝望感，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沸腾、冲撞！那份被她小心翼翼深藏、用冰冷专业外壳死死包裹的、卑微而炽烈的情感，在这一刻，在无数道逼迫的目光下，在张老师最后的通牒前，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再也无法遏制，轰然爆发！
“因为——”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即将喷薄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