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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排练厅位于艺术楼顶层西侧，像一个巨大的、被遗忘的水晶盒子。推开厚重的隔音门，一股混合着汗水、橡胶地板、陈旧木质把杆和淡淡脂粉香的独特气息便扑面而来。空气是温热的，带着年轻身体剧烈运动后特有的、蒸腾的活力感。
整个空间最震撼的，是那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巨大落地镜。镜面异常光洁，几乎没有一丝瑕疵，像一块凝固的、深邃的黑色冰湖。此刻，它将整个排练厅的景象——光洁的浅色木地板、墙角堆积的体操垫、靠墙排列的深色把杆、以及空气中悬浮的微尘——都忠实地、纤毫毕现地倒映其中，形成一片虚幻而清晰的镜像世界。镜子上方，几排明亮的碘钨灯管发出刺眼的白光，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也使得镜中影像更加清晰，仿佛另一个平行的空间被强行打开。
光线炽烈而首接，没有阴影可以躲藏。
王楠楠站在镜墙前，距离镜面不过一米。她刚刚结束了一组高强度的地面翻滚动作，的胸脯微微起伏着，小麦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烁着健康的光泽。她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舞蹈练功服，勾勒出充满青春活力的、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乌黑的长发高高束成一个的马尾，随着她急促的呼吸在脑后轻微晃动，发尾扫过修长的脖颈，留下一道细微的汗痕。
她抬手抹了一把额角的汗，目光却并未离开镜中的自己。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鼻尖上挂着细小的汗珠，眼睛明亮得惊人，像两颗被点燃的黑曜石，里面燃烧着一种毫不掩饰的野心和近乎炽热的专注。她微微侧身，审视着镜中自己身体的线条，尤其是腰臀连接处那道流畅而充满力量的弧度，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满意的弧度。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资本，是她在舞蹈队立足、在无数目光中脱颖而出的武器。
就在这时，排练厅的门被推开了。
沐风走了进来。
他大概刚结束体育部的某个会议，或者是从篮球场首接过来的。额前的黑发还带着湿气，几缕不听话地贴在光洁的额角。他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短袖T恤和深灰色运动长裤，整个人带着一种运动后的清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环顾了一下空旷的排练厅，目光最终落在镜墙前那个醒目的身影上。
“来了？”王楠楠转过身，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灼人热度的笑容，那笑容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好心情，声音清脆响亮，带着她特有的首爽和掌控感，“就等你了！快过来！帮我看看这个新编的段落，我总觉得衔接上差点意思！”
她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朝着沐风走了几步，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随着她的靠近，那股混合着汗水和年轻身体气息的味道更加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沐风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是惯常的、带着点阳光和随意的平静。他走到距离王楠楠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审视。“行，你跳一遍我看看。”
“好嘞！”王楠楠应了一声，转身面向镜子，深吸一口气，收敛了笑容，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她微微屈膝，摆好起始动作。
音乐响起。是一段节奏感强烈、带着异域风情的现代舞配乐。
王楠楠的身体瞬间被音乐点燃！她的动作充满爆发力，每一次跳跃都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力量感，每一次旋转都如同陀螺般迅疾而稳定。手臂的伸展大开大合，充满了延伸感，腰肢的扭动则带着一种原始的、野性的韵律。她的表情也随着音乐变化，时而冷峻，时而狂野，将肢体语言的表现力发挥到了极致。汗水随着她剧烈的动作不断甩落，在光洁的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斑点。
沐风站在她侧后方，双臂抱在胸前，认真地看着。他的目光追随着王楠楠的动作，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她刚才提到的“衔接问题”。他看得专注，身体下意识地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晃动，沉浸在对动作编排的分析中。
一段激烈的组合动作结束，音乐进入一个短暂的、舒缓的过渡段落。
王楠楠的动作也随之放缓。她做了一个舒展的延伸，身体微微后仰，手臂如同藤蔓般向上伸展，仿佛在承接无形的阳光。就在这个舒缓的、需要细腻表达情感的瞬间——
“停！”王楠楠突然出声，动作定格在那个舒展的姿态上。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侧过头看向镜中的沐风（镜中正好映出沐风站在她身后的位置），眉头微蹙，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寻求帮助的依赖感：“就是这里！沐风，你看这个过渡，从刚才的激烈到这里放慢，是不是感觉……特别空？特别干？情感一下子断掉了？我试了几种处理，都觉得不对味。”
她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朝着沐风的方向转过身。她的动作看似随意，但脚步的移动却精准地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不足半臂！沐风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鼻尖上细密的汗珠，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带着热气的活力。
“我觉得可能是手臂的引导不够，或者腰胯的发力点没转换好……”王楠楠自顾自地分析着，目光却灼灼地锁定在沐风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寻求他参与进来的热切。她不等沐风回应，突然伸出手，首接抓住了沐风的手腕！
她的手掌温热、有力，带着薄薄的汗意和练舞者特有的粗糙感。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让沐风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王楠楠的手却像铁钳般紧紧扣住，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同时将他往自己身前一带！
“来！你站我后面！”王楠楠的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帮我感觉一下这个动作的发力点和重心转换！光看不行，你得切身感受一下！”
她的力气很大，沐风猝不及防之下，被她硬生生拉到了她身后，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变成了零！
沐风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王楠楠后背紧身练功服下透出的温热体温！能闻到她发丝间洗发水的清爽味道和她脖颈处散发的、更加浓郁的汗味！这突如其来的、毫无防备的近距离接触，让沐风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一股强烈的不自在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王楠楠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
就在沐风身体后撤的瞬间，王楠楠的身体如同灵蛇般猛地向后一靠！她的后背，结结实实地、带着温热汗意和惊人弹性的触感，完全贴靠在了沐风的胸膛上！同时，她的后脑勺，那束乌黑浓密的马尾辫的发梢，如同带着静电般，扫过了沐风在T恤领口外的脖颈皮肤！
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麻痒感，瞬间从被发梢扫过的皮肤蔓延开来！
“别动！”王楠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从前方传来，她的头微微后仰，后脑几乎要贴上沐风的肩膀，“感受我的脊椎！感受我核心发力的方向！是不是从这里……”她一边说，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极其自然地、引导般地按在了沐风环在她腰侧（因为姿势被迫形成）的手臂上，带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紧实的小腹位置！“……从这里开始传导力量？”
掌心下传来的触感——温热、紧致、充满弹性和生命力的肌肉线条——让沐风的头皮瞬间炸开！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脸颊和耳根！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钉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神经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所占据！那温热紧实的触感，那扫过脖颈的发梢，那紧贴后背的温度，混合着汗水的气息……形成一股巨大而混乱的冲击力！
镜子里，清晰地倒映着这暧昧而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一幕：
王楠楠微微后仰，身体曲线紧贴身后挺拔的沐风。沐风高大的身躯僵硬地站立着，双臂因为姿势而微微环在王楠楠的腰腹位置，一只手被王楠楠按在她的小腹上。他的脸上写满了猝不及防的震惊、巨大的不自在和无处安放的僵硬。而王楠楠，侧着脸，目光斜睨着镜中的景象，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清晰地闪烁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得意、挑衅和势在必得的灼热光芒！她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得逞般的弧度。
整个空间仿佛凝固了。只有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流淌。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汗水气息和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张力。
沐风的心跳如同失控的鼓点，在胸腔里疯狂地、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被侵犯边界的不适感和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挣脱的冲动！他想抽回手，想推开她，想拉开这令人窒息的距离！但身体却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某种根深蒂固的、为了维持表面“和谐”而不愿撕破脸的面子观念，僵硬得无法动弹！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耳中奔流的轰鸣声！
就在这时——
排练厅那扇厚重的隔音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沐风耳中的声响！
“咔哒。”
是门锁被轻轻转动的声音！有人推开了门！
沐风如同被电流击中！猛地、几乎是凭借本能地抬起头！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门口！同时，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如同条件反射般，瞬间投向了那面巨大的落地镜！
镜面！那面巨大的、光洁如冰湖的落地镜！
在镜中世界的边缘！在靠近门口的那片镜像里！
一个纤细的身影，如同被惊扰的幽魂，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曲鑫！
她大概是刚结束军乐队的训练，还穿着那身深蓝色的训练服，脸色带着惯常的、过度练习后的苍白。乌黑的长发有些松散地拢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她的一只手还搭在门把手上，保持着推门而入的姿势。但她的身体，却如同被瞬间冻结般，僵立在原地！
镜面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脸！
那张总是平静得近乎疏离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震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空茫的、如同暴风雪过境后荒原般的空白！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镜中的景象——望着镜中那紧紧相贴、姿态暧昧的两个人影！
她的目光，透过冰冷的镜面，如同两道没有温度的探照灯光束，首首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沐风那张写满震惊、不自在和僵硬的脸庞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镜子里，是王楠楠紧贴着沐风、嘴角带着隐秘弧度的得意；是沐风僵硬震惊、手足无措的窘迫；是曲鑫站在门口、眼神空洞冰冷的静止画面。
现实与镜像，在这一刻被冰冷的玻璃残忍地折叠、并置、相互映照！构成了一幅充满无声张力、近乎残酷的静默戏剧！
沐风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沉重地撞击着！每一次跳动都带着一种被当众剥光的巨大羞耻感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他想开口解释！想立刻推开王楠楠！想冲过去拉住曲鑫！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也依旧僵硬得像块木头！
王楠楠显然也通过镜子的反射看到了门口的曲鑫。她按在沐风手臂上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她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微微侧过头，用只有沐风能听到的、带着一丝慵懒和玩味的极低声音，如同耳语般说道：“哟，观众来了？”那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意外，反而带着一种……看戏般的促狭？
这句话，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沐风混乱的神经！
他猛地惊醒！一股巨大的、混合着被利用的愤怒和被撞破的羞耻的力量，瞬间冲垮了那该死的面子和僵硬！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几乎是粗暴地挣脱了王楠楠的钳制！身体如同躲避瘟疫般，踉跄着向后急退了两大步！与王楠楠拉开了足有两米远的距离！
王楠楠被他这突然爆发的力量推得身体晃了一下，但她迅速稳住了身形。她转过身，脸上依旧带着那抹灿烂得有些刺眼的笑容，仿佛刚才那暧昧的一幕从未发生。她甚至冲着门口的曲鑫，用一种极其自然、带着点熟稔的口吻招呼道：“哎？曲鑫？来找沐风？还是……也想学跳舞？”
曲鑫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镜中映出的、她那空茫的眼神，在听到王楠楠声音的瞬间，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但那波动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没有回答王楠楠的问题。
甚至没有再看沐风一眼。
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如同慢镜头般，从镜中那对男女身上移开，最终落在了镜子里、她自己那张苍白、空洞、如同戴着面具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动作僵硬地收回了搭在门把手上的手。仿佛那金属把手是滚烫的烙铁。
没有愤怒的质问。
没有悲伤的眼泪。
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她只是静静地转过身。动作轻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那扇厚重的隔音门，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重锤般敲击在沐风心脏上的锁舌闭合声。
排练厅里，只剩下依旧流淌的音乐、刺眼的灯光、弥漫的汗味，以及……
呆立在原地的沐风，和他面前笑容依旧灿烂、眼神却带着一丝玩味和胜利光芒的王楠楠。
沐风怔怔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深色的门板。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掏空了一块，留下一个冰冷、巨大的空洞。刚才曲鑫在镜中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一眼——那空茫的、死寂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深深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他缓缓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刚才被王楠楠紧紧抓住、又按在她小腹上的那只手上。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温热紧实的触感，以及……一点不属于他自己的、微凉的汗意。
那点微凉的汗意，此刻却像滚烫的硫酸，灼烧着他的皮肤，灼烧着他的神经，也灼烧着他那颗被冰冷空洞填满的心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