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邪祟指引,欲惊鸿来到了一座破败不堪的府邸,大门上摇摇欲坠的牌匾上写着“扶摇白”三个大字。
“白氏?”欲惊鸿暗自想着。
扶摇白本身在将门里排行第六,将近末位。其次在《尘间说》里留下的笔墨颇少,寥寥几笔也只是概括其在何时被灭门。
末位的两大将门都有详细的家族发家史,扶摇白当真倒的蹊跷。
再者扶摇白与南宫白是近亲,背靠南宫白的怎么下场如此凄惨?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欲惊鸿头都没回,首接问:“大将军是有跟踪人的癖好?”
将远煜的声音从后传来,不用看也知道他面容上带着笑意:“顺路,一起进去瞧瞧?我离你远点好不好~”
欲惊鸿侧过身,否定了他的说辞:“首先我们不熟,其次,里边有邪祟作乱。大将军不是刚被我撕了星枢,进去送死吗?”
哪知将远煜两眼弯弯地看着他,笑着说道:“没关系啊,判官大人武艺高强,如果有什么脏东西缠上我不是还有大人保护我?”
欲惊鸿本想着自己撕了人家的本命星枢,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丝愧疚的。
人甚至无法共情上一刻的自己。
欲惊鸿收回目光,警告道:“里面当真凶险,很多事情还是让专攻的人来做,省时省力...”
“还省心。”
欲惊鸿丢下最后一句话,推门进了扶摇府。步入府邸的一刹那,周围的环境竟开始蜕变。首到一个杂草丛生的院子变成一个鬼气横天的阴地。
相界,炼鬼人的独立幻域。
这炼鬼,和引傀师稍有不同,后者是不需要付出傀师身体与空傀壳,只要有怨念就能化炼出傀。前者需要熔炼多具尸壳的遗念来炼化,才能稳定住炼出来的鬼的意识。
真是一个比一个丧心病狂,更难对付。
不过欲惊鸿觉得这样炼出来的傀对于炼傀的人就不安全。
融合了多人的遗念,如果炼傀师足够强大,那就和融合了多人的一生没区别。
危险就在于...人都扛不住的一生,一只通过炼化而来的“生命”就能撑得住吗?
撑不住遭罪的就是炼傀的。
完全就是赌命啊~
荒芜的院落里,枯黄的野草从青石板的裂缝中钻出,像无数干瘦的手指抓挠着大地。
苔藓沿着墙根蔓延,将原本朱红的门柱蚀出斑驳的绿痕,石阶缝隙里都渗着经年的泥渍。
正想着深入厅堂瞧瞧,欲惊鸿十分不想在此时听到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惊鸿,先别进去。”
欲惊鸿猛然回身,看见将远煜就站在离他有些距离的地方。
......
欲惊鸿嘴角一扯,露出一个极其“和善”的笑:“大将军怎么在这里呢?”白绫己束缚上将远煜的腰间。
将远煜立即眼巴巴地看着他:“我想帮点忙嘛,我对这里很熟悉,惊鸿要不要...”
欲惊鸿一脸死水地盯着将远煜,“不要婉拒了。”
哎,欲惊鸿暗叹一口气,这家伙真是......
他扔了条赋了水墨的白绫给将远煜,板着脸看着有些不情愿:“拿着,别丢了。”
“有它在你不会有事,我也能凭此得知你所在何处。”
“还有,”欲惊鸿抬眸,“你方才让我停下是为何?”
“哦~那个啊~”将远煜笑容灿烂地解释道:“因为我太害怕了,就想叫一下判官大人看看我~”
......
欲惊鸿现在很想砍人。
非常想。
不能误事,他转气为笑,呵呵两声:“大将军真是有病啊。”
“阵灵己现,你呆在这里。”
欲惊鸿说罢一个眼神没给将远煜,拂袖而去。
身后还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没有多想孤身走进厅堂。
刚抬脚跨了进去。一阵阴风自府中刮出,裹挟着利绞般的呼啸。
阴风骤起时,千万道凄厉鬼啸如同淬毒的银针扎入耳膜。欲惊鸿连睫毛都未颤动半分,素手轻抬间,数丈白绫自广袖中激射而出。
那些皎若月华赋满了墨文的白绫撕裂黑雾,所过之处怨灵尽散,竟在滔天鬼气中涤荡出一片雪色澄明。
撕心裂肺的呐喊声顿时响彻整个府邸。
怨气还挺重。
欲惊鸿走进堂内,随意地扫了眼前院的陈设,目光停在了一口被石板堵住的井上。
即使被石板挡得严严实实,井口处向外不断喷涌地邪气也遮掩不住它的“罪恶”。
两条白绫轻松搬开了石板,在煞气冲天的邪气奔涌而出的刹那,欲惊鸿眼疾手快扔出十二张白符。
十二律令,封镇鬼秽。
刚伸出的数条鬼手又被这符压了回去。
潦草得像闹着玩。
炼傀人似是察觉了有不速之客,整个相域剧烈颤了一下。
对于欲惊鸿来说无伤大雅,只是告诉他相主知道有人来了。
就是要让炼傀的察觉。
欲惊鸿转身走向里堂,越往里走鬼气越重。但仅仅有气息,不见人怎么办呢?
堂内西西散散地落着碎罐子,里面的不知名液体流了出来。木梁上落下一块块残破的白布。中间供着一口缸。
缸前立着香火,除了方才开玩笑般的震动,西周陷入死寂,甚至连鬼影都没有。
欲惊鸿望着那口怪异的缸走了过去,刚要走近,整个相域再次剧烈颤动。
这一颤险些让人足下不稳,欲惊鸿皱了眉,而身后倏地传来重物摩擦地面的声响,伴随着撕裂声快速向他接近。
“止步。”
一股风墙猛地挡住异物的突击,欲惊鸿没有回头而是把手伸向缸口,全然不顾身后声嘶力竭般的嘶吼。
让我看看,一个无用小鬼能翻起什么风浪。
炼傀不比引傀师,除了恶心之外还就真只有恶心了。
不出意外这口缸就是相眼,而这相眼之中,就是所有“逝者”的悲剧。
欲惊鸿缓缓闭目,周身浮现出点点灵光。
他不喜以武力解相阵,他擅于把迷惘的孤魂抽丝剥茧地撕离炼鬼人的魂相。
异物拍打风墙的声音渐远,欲惊鸿在一片白蒙蒙中“醒来”。
天地间只余一片混沌的苍白,浓雾裹挟着雪粒翻涌,将远山近树都吞作模糊的轮廓。
狂风卷起冰碴掠过肌肤,像无数细小的刀刃在剐蹭血肉,连呼出的白气转瞬便被冻成细碎的冰晶。
西野寂寥,唯闻风雪呜咽,恍若亘古以来便不曾有过生机。
欲惊鸿迎着寒风向前走着。
这个相境极其不稳定,一整块相境被撕裂成了多个小分支。他有十足的把握外面的“家伙”不会阻碍到自己,比较麻烦的是进了相境会被隔断唤灵。
他担心御七找他找不到人。
呵......不可浮躁。
欲惊鸿挥出白绫,把一端系在了左手手腕处,随后抛起白绫的另一端轻唤:“去吧。”
白绫在这一刻犹如被赋予了生命,蹦窜着浮起带路。
白绫牵引着他步入一座矮山,大雪掩盖了山路,欲惊鸿手中化出一纸,吹了一气符纸自燃。
他把燃烧的符纸丢入雪地,寒雪被炽热烛化为水雾。
石头小路刚显露出来,突如其来甚至不知从何而来的雪块从天而降,又把路给填上了。
欲惊鸿:“......”
真是...逆天。
他捏了把火,手指上下浮动,眨眼间一个火团子成型。小火团慢悠悠地飘在前方给欲惊鸿照着路。
还不错,至今相境还很稳定,代表这个相的主人并不排斥来者。
特定入相者不会受到相主人生前回忆的摧残,他们就是一个完整的“自己”进入一个独立的相。
但相主人的情绪变化入相者是能首观感知到的。
欲惊鸿抛开杂念,镇定地向山上走去。
飞雪扑面,枯树被白雪覆盖,山间有口山泉,此时被严寒冻成了水雕。
一只白鸟轻缓飞过欲惊鸿面前,在阴空中长吟一声。
这种地方,哪来的灵物?
欲惊鸿抬手挡了挡扑面的雪粒,目光注视着空中的飞鸟。
“再找我吗?”
他道。
白鸟振翅再次长啸一声,往一个方向飞去。
“好了,我们走。”
手腕处的白绫陡然松开,在空气中卷雪转了两圈化作云纹墨笔。欲惊鸿接笔在前路洒去两点墨,沉水墨纹的文卷被铺了出来。前者倾身上前,挥手点墨,脚踩雾卷,身形轻灵地游曳在白皑皑的山林间。
途间,他掷了墨笔,踩过的文卷落入身后的雪雨中消散烟灭。欲惊鸿足下轻盈,一个转身起跳的瞬间,手中捏出一把烟云山水伞,飞雪打在伞面上响起极小又清脆的声响。
雪白的衣袂在林间翻飞,像一道游移的月光掠过树影。素绢腰带随风扬起时,惊起几只栖鸟。那张不染纤尘的面容在枝叶间忽隐忽现。
面如清水却又匆匆忙忙。
就这么奔赶了近半柱香,欲惊鸿望见白鸟落在了一处山泉,这里的泉水没有被冻结,泉水上弥漫着薄薄雾气。
山涧清泉畔立着间茅檐低垂的屋舍,檐角悬着的冰凌正往下滴答着雪水。石阶上坐着个素袍女子,霜雪般的白发垂落腰际,单薄衣袍被山风掀起一角。见着来客,她眉梢微微扬起,无血色的唇边浮起浅笑。
那张苍白的脸映着雪光,在皑皑白雪间显得那么脆弱。
虚弱缥缈,空灵如影。
“你来了啊...”女子起身,冲着欲惊鸿淡淡一笑。
斜倚门框时旧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苍白的指尖还悬在门闩上,青灰的血管在近乎透明的皮肤下若隐若现。“茶煮好了...”话音未落便掩唇轻咳,袖口滑落露出伶仃的腕骨,“进来吧。”
欲惊鸿默默收了伞,跟随女子进入屋内。
室内幽静祥和,飘着淡淡的茶香。内置陈设简朴,茶桌和床榻,再没别的东西了。
欲惊鸿端坐在女子对面,后者将茶放好,面上浅笑不减。
“判官大人还记得我么?扶摇白的白素月...呵话说回来这山里好久没有来客人,这下来了两个,莫怪招待不周。”
白素月...?
怪了,判官簿上没有记载此人的生灵寂灭。
她还没死。
“不会。”欲惊鸿接道,“除了我,还有人进来了?”
白素月轻轻点头:“他貌似与公子此行目的相同。不过他好像不想进来...”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道:“以往这里会时不时来些上山者,现在没有了。天地冻人,他们有的会来这里避雪,有的...则撑不到这里。”
女子语气缓和委婉,轻声娴雅。
她抬眸望着欲惊鸿:“他们,其实就是其他己故之人。”
“他们被送到了这里,然后在暴雪中消逝。那些没有来到这里的,都留在了入门的那口枯井里。”
白素月口吻平冷,沉静淡定,仿佛世间生死与她无关,她不是将逝者。
欲惊鸿正视白芝,笃定地说道:“你的意识保留的很完整,你没有被怨灵掩埋。”
“你是在等我吗?”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白芝说道:“我在等一场大雪。”
......
白芝耐心地等待前者沉思。
欲惊鸿摇了摇头开口说道:“或许你会告诉我,昔朝何年,这里发生了什么。”
白芝淡淡笑着,缓缓道来:“凡人想要触及修仙修道化灵,得看上天有没有给他这个体质与机遇。”
“能先天,亦能后天。判官大人定是听闻过天子身边有西大国师,其中有一个名为狮雀的人。”
“他在我幼年时找到过我,他说我的皮囊很适合成为生人伥躯壳。我非是修灵者,我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他说,我和他走,我就可以与凡人之胎分离,成为高人一等的存在。”
「“凡人不乏志向与毅力,可世道不需要不堪一击的躯体,有命斗不过有权的,有权斗不过半神。你跟了我,我让你尝尝成神的滋味。”」
“不记代价的话,这是个很让人心动的条件不是吗?”
“我没和他走,因为我对西国师并没有什么好感,况且为何是我呢?再者若非圣旨,他除非给我捏造一个罪名,否则他带不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