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初春,料峭的春寒仍在村子里徘徊,张香站在那间破旧不堪、西处通风的平房教室前,望着教室里十几二十个孩子充满求知欲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第一批一起下乡的知青大多己回城,如今只剩下她一人坚守在这乡村教育的岗位上。
清晨的阳光努力地穿过窗户上糊着的塑料薄膜,洒在坑洼不平的课桌上。张香用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当天的授课内容。
尽管条件艰苦,但她从未有过一丝懈怠,因为她知道,这些孩子是村子的未来。
这日,张香正在给孩子们讲解课文,突然听到教室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她放下课本,走出教室查看,只见一个身材中等的年轻军人朝这边稳步走来。
那人身穿整洁的草绿色军装,脸色黑里透红,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箱子,左斜里挎着一个军用挎包,脸上带着热情洋溢的笑容。
他走到学校门口,看到门头上油漆木牌上写着“周家村初级小学”,他停住脚步向站在门边的张香问道:“同志你好!你是这学校的老师吧!”
张香微笑着应道:“是的,我叫张香。请问你是……”
“我叫张汉,在福建莆田部队当兵,这不,1968年春入伍的,今年有探亲假,这不,就回家乡探亲了。明年这时候要么是提干,要么就是退伍。我家住在村子最东头,有空来我家喝茶。再见!”说罢他就朝着家方向走去。
张香望着张汉的背影,心里想,难怪不认识这位当兵的,我们下乡前他就当兵去了。这人挺有意思的,陌生人见面也能一口气来了个自我介绍。都说当兵的人耿首,我看也是。
中午放学时,小孩子们一窝蜂都去村东头看当兵的张汉去了。张香感到奇怪,小孩子们为什么那么稀罕看当兵的,不都是本村一样的人吗?也难怪,因为他是穿着军装的。
她摇了摇头转身关好校门,准备回知青点烧火做饭。
“张香老师你好!我刚回来”背后有人喊她。她听出熟悉的声音,是志远。
她回轱身站着:“志远,你在农科所怎么样?去了这么多天,也不回来看看我们,李泉、林杏、余大力都走了。连你也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真无聊。”
“什么无聊,你还有那么多孩子和你在一起,怎么会无聊的,我原以为你做了孩子王挺充实的呢!白天教课,晚上批改作业,还要备第二天的课,不忙吗?”志远故意激他,说罢笑了。
志远说:“中午了,你要回家做饭吗?”还没等张香回答,志远忙说:“不用去知青点做饭了,跟我去家里吃吧!不就是多添一双筷子吗?我还从镇上食品站砍了猪肉回来,我妈妈会欢迎你光临的”
“去你家吃?这样不好吧!人家会误会的。”
“误会?什么误会,什么人乱误会?我比你小两岁,我和你们知青都处得好,我叫你姐姐谁误会,乱弹琴。”
到了家,爸爸刚下工回来了一会儿,“志远回来啦!”我应道:“爸,我回来休假两天。”我向厨房走去喊道:“妈,我回来了,把这猪肉红烧了吧。
我从小学那边来,顺便把张香叫过来一起吃饭,她正准备去知青点烧火做饭。”
妈妈马上高兴地说:“好、好,我再炒两个菜,准备吃饭吧,叫你爸喝两盅不。”
吃饭的时候,妈妈时不时用公筷子往张香碗里夹菜,“闺女,你多吃点菜,一个女孩子离开家来农村,真是吃苦,我老婆子看到都心疼。志远去了农科所,帮不了你什么忙,有困难时喊一声哈,大家也好照应你。”
“谢谢大娘,我己经很好了,在小学教书,不那么累了。”
夕阳斜照进斑驳的教室窗棂,粉笔灰在光束中轻盈舞动。张香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十几个孩子专注的眼神,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今天的算术课就到这里。”她合上教案,窗外传来山雀的鸣叫,“明天记得带小石子来数数,我们要学更大的数字了。”
教室门被轻轻推开,身着军装的张汉站在门口,肩章上的星星在夕阳下闪着微光。他有些局促地开口:“请问老师,这是要放学了吗?"
张香点头:“是的,太阳西下了,到了放学的时间。”
张汉从挎包里掏出一包水果糖:“这是部队发的,送给辛勤的老师,不知你喜欢水果糖不?”
“萍水相逢,我怎么好意思呢。”张香接受了“谢谢。”这个简单的举动让张香心头一暖。
夕阳完全沉下山脊,教室里渐渐暗了下来。张汉起身告辞,却在门口停下脚步:“老师,村里晚上有露天电影,要一起来看吗?”
张香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己简陋的住处和冷清的晚饭,点了点头。
电影放映的是《小花》,胶片偶尔会卡住,银幕上的画面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张香和张汉坐在人群边缘,乡村的夏夜,虫鸣声此起彼伏,星光洒在两人之间。
“你为什么留下来在农村当代课老师?”电影间隙,张汉轻声问道。
张香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轮廓:“高考无望,一起下乡的同学都走了,我回城的机会渺茫。这里需要老师,我就留下了。”她笑了笑,“孩子们很可爱,教他们读书识字,教书育人很有意义。”
张汉注视着她被星光勾勒的侧脸:“你本可以在城里过更好的生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张香轻声说,“就像山茶花,无论生长在哪里都能绽放。”
电影结束己是深夜。张汉坚持送张香回家,两人在月光下沿着山路慢慢走着。
“我几天后就要回部队了。”走到知青点了,张汉突然说,“有可能很久回来,也有可能很快就会回来。”
张香点点头,没有说话。山风拂过,带来远处竹林的沙沙声。
“可以给我写信吗?”张汉鼓起勇气问,“我的部队在福建,地址我写给你。”
张香转身面对他:“我也可以给你写信吗?”
“当然,非常可以。”张汉高兴地回答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和一个小本子,撕下一页递给她,“这是我的地址”。
张香点点头,没有说话。山风拂过,带来远处竹林的沙沙声。
张香接过纸条,也拿出自己的小本子,撕下一页写上自己的名字和村小学的地址:“这里很偏远,信可能要很久才能到。”
“我会等的。”张汉说,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第二天清晨,张香在村口的小邮筒前犹豫了很久,最终把写好的信投了进去。信纸上她画了一朵山茶花,旁边写着:“无论多远,山茶花都会等你回来。”
时光如山间溪流,静静流淌。张香继续在村小学教书,每个星期都会去村口的小邮筒看看。有时能收到张汉的来信,字里行间满是对家乡的思念;有时邮筒空空如也,她便继续备课、教书、等信。
山茶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张香始终坚守在村小学的讲台上,等待着那封可能永远不会到来的信,或是那个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的身影。
但在她心里,那份初遇时的温暖,如同山茶花一般,日日月月,永不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