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阳春三月,邮递员老李的自行车铃铛在村口小学的竹篱笆外清脆地响起。张香正在给孩子们批改作业,粉笔灰沾在她的袖口,像落了一层细雪。
“张老师,福建来的电报!”老李的声音穿过开得正盛的山茶花丛。
张香的手指微微一颤。电报纸上的字迹陌生而有力:“放弃提干,申请退伍,马上回乡。张汉。”她反复读着这短短几行字,窗外的山茶花瓣随风飘落,在她脚边铺了一层粉白。
喜的是,她与从部队回来探亲的张汉在初次邂逅后,竟真的修成了正果。
忧的是,这意味着他放弃了提干的机会。她知道,在那个年代,这意味着什么。窗外的山茶花在春风中摇曳,像极了她此刻起伏的心事。
窗外的山茶花在春风中摇曳,像极了她此刻起伏的心事。
放学铃响后,张香独自走在去知青点宿舍的路上。
“张老师!”路上有两个姑娘热情地挥手,“听说你要去部队当新娘子了?”
张香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电报,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张香在煤油灯下给张汉回信。信纸很薄,她的字迹却格外工整:“我知道你在做什么选择。我不怕吃苦,但害怕你后悔”写到一半,她停下笔,窗外传来孩子们晚自习后的嬉笑声,远处山茶花的香气随着夜风飘进来。
三个月后,张香搬离了知青点的住房,出嫁到了张汉家。婚礼在生产队的礼堂举行。张汉穿着褪色的军装,胸前别着一朵山茶花,那是张香亲手做的纸花,花瓣边缘有些粗糙,却比任何鲜花都鲜艳。
周志远从公社农科所赶回来参加张香和张汉的婚礼,给他们送来床上用品,红色的西件套,被子绣着的是金色的花朵“并蒂莲”;枕套上面绣着的是鸳鸯戏水。志远一手拉着张香,一手拉着张汉:“祝福你们新婚志禧,早生贵子。”
婚礼很简单,但来参加婚礼的人倒不少,全村男女老幼都来贺喜,还有几个退伍的战友作为朋友代表参加。他们举起酒杯,“祝你们的爱情像山茶花一样,越开越红火。”
婚后的日子比想象中还要忙碌。张汉在公社农机站工作,张香继续教书。每天清晨,张汉会帮她批改作业,他粗大的手指捏着铅笔,在算术本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等号;晚上,张香则帮他补习文化课,有时讲到一半,两人就相视而笑。
有一天,张香坐在教室后排批改作业时,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小芸是那个曾经送她水果糖的小女孩,发现了老师的异常。
“老师,你脸色好白。”小芸担忧地说。
张香摸了摸小芸的头:“没事,老师只是有点累,有点贫血。”她想起张汉信里的话:“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窗外的山茶花又开了,这次开得比往年都要热烈。
当张汉捧着就业通知书从县城回来时,张香正在给孩子们读《雷锋日记》。他站在教室门口,阳光透过窗户把他镀成金色。
“什么通知书?”张香放下书。
“县农机站正式录用的农机员。”张汉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我们一起努力”
山茶花瓣随风飘进教室,在阳光里打着旋儿。
张香忽然想起林杏曾经说过的话,这些山茶花,不管有没有人欣赏,都会开得特别认真。就像他们的爱情,就像这片土地上所有认真生活的人们。
1970年春夏交接的时候,上海下乡知青来到了周家村生产队。他们是周华国、钱英翠、丁娥云、赵卉臻、王启明。
生产队长王大伯又找到周志远,说上海知青比68年那批知青更不懂农村,叫周志远向农科所领导请一段时间的假,回村来带带这批知青,帮助他们上海知青早日熟悉农村的一切。
不然,上头就会说我们不重视知识青年下乡,特别是上海知青更不容易带,周志远答应帮带两个星期,农科所工作也很忙。
这一批上海知青是在晌午到的。周志远站在晒谷场上,看着卡车扬起的尘土里跳下一群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最打眼的是个戴黑框眼镜的青年,下车就掏出小本子记着什么,衬衫下摆还沾着城市的烟火气。
“周同志好!”眼镜青年热情地伸出手,“我是周华国,谢谢你来帮助我们。”
周志远握了握他绵软的手掌,指腹残留着粉笔灰。身后突然传来惊叫,钱英翠正把搪瓷脸盆往井口放,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折射着刺眼的阳光。
“井台湿滑!”周志远一个箭步冲过去,堪堪扶住晃动的木桶。钱英翠惊魂未定地后退,撞翻了竹篮,鸡蛋滚了一地。
“鸡蛋要这样拿。”周志远蹲下身,示范着用稻草编的蛋络,“我们这儿鸡蛋金贵,摔一个等于少半斤口粮。”他注意到女孩通红的脸颊,想起城里姑娘娇嫩的手指怕是连镰刀都没握过。
午后的知青宿舍像蒸笼。丁娥云端着碗粥,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周同志,这木床会咬人,我胳膊全是红印子。”她掀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蚊虫叮咬的肿包。
周志远想起卫生所缺驱蚊的艾草。傍晚收工后,他带姑娘们去后山割艾,丁娥云的碎花裙沾满苍耳,赵臻的白球鞋陷进泥里。钱英翠举着《赤脚医生手册》问东问西,周华国则对着漫山遍野的草药啧啧称奇。
“这是鱼腥草,治咳嗽的良药。”周志远折下一株,“你们上海弄堂里哪见过这些?”他忽然停住话头,想起实验室里那些瓶瓶罐罐里的提取物,或许能帮村里解决疟疾问题。
第三天暴雨倾盆。王启明在猪圈砌墙时滑了一跤,新买的解放鞋陷进泥浆。周志远卷起裤腿示范夯土技巧:“腰要稳,手要狠,像你们上海人打桩子那样。”年轻人哄笑起来,泥水溅在晒得黝黑的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