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仁和医院顶层特护病房的电子钟幽幽亮着绿光。陈念在一阵尖锐的仪器蜂鸣声中骤然惊醒,氧气面罩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起伏。视野模糊间,她先触碰到的是手背上冰凉的输液针头——记忆如碎玻璃片般瞬间扎回脑海:公寓地板上蔓延的血色、沈聿染血的衬衫、以及失去意识前那阵仿佛要将子宫绞碎的剧痛。
“醒了?”
阴影里响起低沉的声音。沈聿从沙发上起身,他不知何时换了身黑色家居服,却仍带着未散去的凛冽气场。他按下呼叫铃,又俯身调慢了输液流速,指腹不经意擦过她腕骨时,陈念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孩子……”她扯下氧气面罩,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没了,对吗?”
沈聿的动作顿了顿。病房里只开着床头灯,暖黄光线勾勒出他紧抿的下颌线,却照不亮他眼底翻涌的暗潮。他没回答,只是抽过床头柜上的水杯,用棉签蘸了水润湿她干裂的唇:“医生说你失血过多,先别说话。”
陈念却固执地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得像雪:“是因为那个假报告吗?15.2的孕酮……”
沈聿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以为她昏迷时没听清张主任的供述,却没想到她连数值都记得清楚。他抽回手,将水杯重重放在桌上:“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质问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怒意,更有一丝被隐瞒的愠怒。陈念看着他染着薄茧的指节,忽然想起在公寓里,自己攥着报告碎片蜷缩在血泊中,明明痛得快要死去,却还在想不能让沈聿知道——怕他觉得自己用孩子做筹码,怕他像丢弃垃圾一样把自己扔掉。
“告诉你又能怎样?”她低下头,长发遮住半张脸,“你只会觉得我活该,觉得我想用假数据骗你留下我。”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沈聿强行维持的冷静。他想起她藏在牛仔裤口袋里的证据,想起她昏迷时仍紧攥着的拳头,一股混杂着烦躁与……懊悔的情绪陡然升起。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逆来顺受的女孩,心里竟筑起如此厚的壁垒。
“陈念,”他蹲下身,试图看清她的眼睛,“我让周敏去查了转账记录,收买张主任的账户关联着林薇薇的海外信托。”
提到这个名字,陈念的身体明显一颤。她想起林薇薇在学校天台说的话:“你这种出身的女孩,就该乖乖待在沈聿身边当菟丝花,别妄想爬高枝。”原来那句警告不是玩笑,是真的有人想把她钉死在名为“依赖”的囚笼里。
“可网上的照片……”陈念的声音发颤,“他们说我是为了钱才跟你在一起,说孩子是……”
“闭嘴。”沈聿猛地打断她,语气冷硬得像冰,“周敏团队正在删帖,敢造谣的营销号己经封了三十七个。”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公关部刚发来的截图——原本爆掉的热搜词条“沈聿私生子”己变成“该内容违反社区规范”,评论区只剩机器人刷出的无关灌水。
但陈念的目光却凝固在他锁屏壁纸——那是上周她在画室睡着时,他偷拍的侧脸。阳光落在她睫毛上,他鬼使神差地设成了背景。此刻这张照片在满屏的删除通知里显得格外突兀,像冰原上开出的一朵脆弱的花。
“沈聿,”她忽然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眉心的褶皱,“你是不是觉得……很麻烦?”
麻烦她的存在,麻烦这突如其来的孩子,麻烦现在这场沸反盈天的闹剧。沈聿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按回被子里:“好好养病。”
他起身想走,却被陈念再次拉住。她指着床头柜上叠放整齐的牛仔裤:“那个碎片……你看到了,对吗?”
沈聿的脚步顿在原地。他想起那张被汗水浸软的纸片,想起上面被强行篡改的数字,想起她明明掌握着证据,却选择独自承受崩溃。这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比得知流产时的窒息感更让他烦躁。
“为什么?”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锁住她,“为什么不相信我?”
陈念迎上他的视线,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相信你什么?相信你会为了我,去动那些你本该不屑一顾的手段?还是相信你会因为一个没成形的孩子,对我这种‘贫困生女友’另眼相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悲凉:“沈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给我的一切,都像镀了金的牢笼,好看却烫人。那个假报告,不过是让我提前看清了笼子的铁栏杆而己。”
“够了。”沈聿的声音陡然变冷,眼底的风暴几乎要将人吞噬,“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从未想过,自己用雷霆手段扫清障碍,在她看来却是“镀金的牢笼”。他以为的保护,在她眼中竟成了禁锢。这种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劈开了他试图维持的某种平衡。
恰在此时,周敏敲门进来,脸色凝重:“沈先生,林薇薇找到了。她在城南一家酒吧,喝醉了正在大闹,说要‘揭露沈聿的真面目’。”
沈聿的眼神瞬间变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般刺骨。他看了眼床上蜷缩成一团的陈念,又看向周敏:“把她带到老宅地下室,我半小时后到。”
他没有再看陈念,转身大步离开病房,黑色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陈念听到他对保镖下令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看好她,不准任何人靠近,也不准她离开这间病房一步。”
“不准离开”西个字,像重锤敲在陈念心上。原来她终究还是成了他的囚徒,不是用爱,而是用权势和保护为名的囚禁。她看着天花板上晃动的光影,忽然觉得很累,比流产时失血过多还要累。
走廊里,沈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点燃了一支烟。尼古丁的刺激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却压不住心口那股莫名的憋闷。他想起陈念说“镀金的牢笼”时,眼里破碎的光,那光像针一样扎得他生疼。
“沈先生,”周敏递过平板电脑,“技术部查到,偷拍照片的狗仔用的是境外加密服务器,但IP地址最后跳转点在林氏集团旗下的酒店。另外……”她犹豫了一下,“老夫人刚才来电话,问您什么时候带陈小姐回沈家‘解释清楚’。”
沈聿猛地吸了口烟,烟雾从鼻腔缓缓溢出,模糊了他晦暗不明的眼神。母亲的电话,林薇薇的挑衅,陈念那句“镀金的牢笼”……所有线索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是我。查两件事:第一,林薇薇背后除了林家,还有没有其他人撑腰;第二,沈家内部,谁最近跟林氏走得近。”
电话那头传来利落的应答。沈聿挂了电话,将燃尽的烟头按灭在垃圾桶里,指腹因用力而泛白。他看向陈念病房的方向,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挣扎。
他以为用铁腕就能扫清一切障碍,却忘了陈念不是他商业帝国里可以随意操控的棋子。她有自己的棱角,有自己的恐惧,更有他看不懂的倔强。而他此刻强行筑起的保护墙,在她眼中,或许真的只是更华丽的囚笼。
凌晨西点的天光透过走廊窗户照进来,将沈聿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重新戴上那副无懈可击的冰冷面具,迈步走向电梯。地下室的审讯,老宅的压力,网络上残存的暗流……风暴远未结束,而他和陈念之间那道刚刚裂开的缝隙,似乎正随着这场风暴,越扩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