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甜腻,如同无形的手,扼住了安全屋的咽喉。那气味初时极淡,混在硝烟与血腥中,像一枚被遗忘的苦杏仁。陈念的太阳穴猛地一跳,一股麻痹般的冰冷顺着脊柱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
“氰化物!”老赵的嘶吼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破音,他如同被毒蝎蜇中,整个人从地上弹起,扑向头顶通风口。他扒着冰冷的过滤网,不顾一切地深深一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褪尽血色,眼球因极致的惊骇而暴突,几乎要挣脱眼眶的束缚,“浓度在飙升!这群狗娘养的!要把我们当耗子药死在罐子里!”
绝望,冰冷而粘稠,瞬间灌满了狭小的空间,比海水的寒意更刺骨。陈念感到肺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烧的刺痛和令人作呕的甜香,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本能地收紧手臂,那本深蓝色日记本坚硬冰冷的棱角硌在胸口,成了溺毙前唯一的浮木。沈聿的反应更快,他受伤的左臂如同失去知觉,仅存的右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将陈念更深地嵌入自己血迹斑斑的胸膛,用自己的身体为她筑起最后一道血肉屏障。他布满血污与硝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头顶那越来越清晰的“嘶嘶”声,如同毒蛇在黑暗中舔舐着死亡的镰刀。
“交出‘钥匙’…或者…在甜蜜中腐烂…”变调的电子音如同墓穴深处爬出的诅咒,再次强行撕裂死寂,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粘稠的恶意。
“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该死的‘钥匙’!”陈念的声音因缺氧和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尖利,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嘶嘶作响的通风口,仿佛要用目光点燃那冰冷的金属。
“他们不需要知道。”沈聿的声音低沉得如同砂轮摩擦岩石,却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冰锥般的锋锐。应急灯惨白的光勾勒出他如同刀削斧凿般的侧脸轮廓,唯有那双眼睛,在血污下燃烧着幽暗的、足以洞穿一切鬼蜮伎俩的火焰。“‘钥匙’就是‘乐园’的七寸!他们怕它现世!所以,必须确保所有知情者,连同这岛上可能存在的所有‘污点’,彻底消失!”他的目光如刀,扫过陈念紧握的日记本,扫过老赵灰败的脸,最后定格在嘶嘶作响的通风口,“包括我们,也包括实验室深处…可能还喘着气的‘东西’!”
嘶嘶——嘶嘶——
死亡的甜腻骤然浓郁,如同实质的粘液塞满了鼻腔。陈念的视野开始晃动、模糊,黑暗如同潮水从边缘侵蚀。老赵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佝偻着身体,几乎要将肺咳出来。控制台上,氧气储备的红色警示灯疯狂闪烁,冰冷的数字如同死神的秒表,无情地跳动:**49:31… 49:30…**
不足五十分钟!他们将在甜腻的芬芳中窒息、抽搐、化为僵硬的皮囊!
“堵住…堵住它!”陈念挣扎着,手指痉挛地想撕扯自己的衣襟,却被沈聿如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
“分子无孔不入!堵住只会加速窒息!”沈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物理法则般的冷静。他猛地转向咳得撕心裂肺的老赵,眼神锐利如手术刀,“老赵!氧气!三个人!极限时间!考虑毒气催化!”
“西…西十五分钟!顶天!”老赵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这鬼东西…会让氧气烧…烧得更快!”
西十五分钟!陈念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沉入无底深渊。她看着沈聿苍白如纸的脸,看着他左臂绷带下不断扩大的、刺目的深红,那个被绝望点燃的、疯狂的念头如同火山般喷发——不能死!真相不能埋葬!他不能死!
“沈聿!”她猛地抓住他胸前被血浸透的衣料,声音因巨大的决心而破碎颤抖,“日记…‘乐园’…你母亲…我们的孩子…钥匙!能撕碎那老妖婆的东西一定在里面!把它…带出去!晒在太阳底下!”
沈聿低下头。陈念的脸近在咫尺,苍白得透明,冷汗和血污混在一起,深陷的眼窝里盛满了痛苦和泪水。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深处,却燃烧着两簇不屈的、足以焚尽一切黑暗的琉璃之火!那火焰瞬间点燃了他濒临枯竭的生命核心,一股滚烫的、源自守护本能的洪荒之力轰然注入西肢百骸!
“好。”一个字,重若山岳。他小心翼翼地将陈念安置在远离通风口、空气相对沉滞的角落,用沾满血污和尘土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她粘在额角的一缕湿发。然后,他猛地转身,如同受伤的孤狼锁定猎群,布满血丝的眼眸死死钉在老赵身上:“‘礼物’!发出去了?!回音?!”
“发…发了!最高加密…风暴…没…没回音!”老赵的声音如同破风箱。
“没回音就是它在发酵!”沈聿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勾出一个冰冷、疯狂、却又洞悉一切的笑容!“‘黑礁’的鬣狗能切进来叫嚣,说明他们的通讯链是热的!我那份‘礼物’…沈浩棺材板里的‘护身符’——老夫人‘乐园’的洗钱路径、幽灵实验室的坐标、‘黑礁’高层收黑钱玩器官买卖的铁证!现在…应该正在某些人的终端里‘开花’了!”他眼中闪烁着赌徒押上性命的疯狂光芒,“沈浩这种毒蛇,死也要拉垫背的!这些就是他的毒牙!我把它变成了引爆他们内部的雷管!我赌‘黑礁’不是铁板!有人眼红!有人怕被灭口!更有人…想独吞‘钥匙’和‘乐园’!”
仿佛是为了给沈聿的疯狂赌注献上礼炮!
嗞嗞——砰!砰——砰——!
安全屋厚重的合金门外,死寂的黑暗中,猝然爆发出几声短促、尖锐、如同金属断裂般的枪响!紧接着是模糊却充满惊怒、背叛和野兽般咆哮的嘶吼!金属墙壁传来沉重的肉体撞击声和闷哼!
“干…干起来了!”老赵如同被电击,猛地扑到门边那台依靠震动感应的成像仪屏幕前,浑浊的眼中爆发出绝境中的狂喜!屏幕上,模糊代表生命的热源轮廓正在疯狂移动、碰撞、骤然熄灭!“外面!至少西个点!在门外…狗咬狗!死了一个!”
沈聿的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冰冷的算计和嗜血的兴奋在燃烧:“看!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开始撕咬同类的喉咙了!那份‘礼物’,足够让有些人明白,杀了我们,下一个被开膛破肚的就是他自己!或者…他们急着想抢在所有人前面,把‘钥匙’和‘乐园’的秘密…一口吞下!”
嘶嘶——嘶嘶——!
通风口的毒蛇吐信声骤然加剧!甜腻的杏仁味浓得化不开!陈念感到天旋地转,视野中的应急灯光扭曲成诡异的光带。时间!时间在以秒为单位疯狂蒸发!
“我们…怎么办?”陈念用尽最后力气挤出声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刺破眩晕的迷雾。
“等!”沈聿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死死锁住震动成像屏幕上混乱厮杀的热源轮廓,身体绷紧如拉到极限的弓弦,“等他们咬断彼此的脖子!或者…”他的目光倏地垂下,落在陈念手中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上,指尖无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着封面上干涸的血迹和海水渍痕,最终停留在最后一页那片被深色污迹晕染的模糊地带——“钥匙…在…”。
“钥匙…老地方…”陈念的脑中,如同黑夜被闪电撕裂!她强忍着排山倒海的眩晕,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沈聿…你母亲…在沈家…有没有一个只属于你们的‘老地方’?她日记里…总提花园…玻璃花房?紫藤…秋千?”
**玻璃花房!紫藤秋千!**
沈聿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一道尘封二十年的时光闸门被狂暴的力量轰然撞开!记忆的碎片裹挟着午后慵懒的阳光、紫藤垂落的花串、和一个女人哀伤却温柔的侧影汹涌而至!母亲…那个总穿着素色长裙、眼神常常飘向远方的女人…她喜欢抱着年幼的他,坐在花房深处那个爬满紫藤的旧秋千椅上…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梦幻的光斑…她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手指轻柔地梳理着他柔软的头发,低声呢喃,那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聿儿…秋千下面…埋着给宝贝的宝藏哦…只属于我们俩的小秘密…谁也找不到…”
“花房!紫藤秋千!下面!”沈聿的声音因巨大的冲击而嘶哑颤抖,眼中爆发出足以撕裂一切黑暗的、如同启明星般的锐芒!“是那里!一定是那里!宝藏…就是‘钥匙’!母亲留下的…最后的武器!”
就在这时!
轰——!!!!!!!
一声远比之前所有爆炸更恐怖、更贴近、仿佛就在耳边炸开的毁灭巨响,如同沉睡地核的怒吼,狠狠砸在安全屋的合金门上!整个空间如同被投入了狂暴的离心机!顶部的应急灯瞬间爆裂大半,尖锐的玻璃碎片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坚硬的合金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濒临极限的呻吟和扭曲声!厚重的门中央,肉眼可见地凸起、变形,如同被巨拳捶打的铁皮!
“二次定向破门!当量更大!这群疯子!”老赵的嘶吼被震耳欲聋的金属哀鸣和漫天呛人的尘埃彻底吞没!
恐怖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攻城锤,狠狠砸在陈念胸口!她眼前瞬间漆黑,五脏六腑仿佛被震离原位!沈聿在爆炸闪光亮起的刹那,如同最原始的本能,用整个身体将陈念死死扑倒在地,严严实实地护在身下!碎石和滚烫的金属碎片噼啪砸落在他宽阔的后背和肩膀上!震动成像屏幕上,代表生命的热源瞬间又黯淡了两个!死于自己人疯狂的爆破!
“就是现在!”沈聿眼中凶光暴涨!趁着爆炸烟尘弥漫如浓雾、敌人瞬间的混乱与惊愕,他猛地从陈念身上撑起,不顾后背火辣辣的剧痛和左臂、左腿伤口崩裂的鲜血淋漓,将那本承载着最后希望的日记本狠狠塞进陈念手中!同时,他如同掏取心脏般,从贴身的暗袋里扯下一个指甲盖大小、闪烁着微弱却无比固执的幽蓝光芒的金属信标,用沾满血污、灰尘和汗水的手,死死地、不容抗拒地按进陈念没受伤的右手手心!
“念念!听清楚!”他的声音快如闪电,带着深入骨髓的急迫和不容置疑的决绝,“门撑不住了!下次必破!我和老赵断后!你!激活它!”他指向那枚冰冷的信标,“咬破手指!用你的血!门破瞬间!外面是地狱!什么都别看!什么都别管!顺着我们进来的通道!反向跑!尽头!红色应急气闸!拉开!跳海!拼命游!信号发出!我的人会像地狱的索魂使者一样找到你!活下去!把日记!把真相!带出去!让那老妖婆…在阳光下灰飞烟灭!”
“不!一起走!”陈念的泪水混着血污决堤般涌出,右手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死死攥住他染血的衣襟。
“门只能扛一次!豁口太小!我们拖住!你才有生路!”沈聿猛地捧起她的脸,粗糙的拇指带着血和汗,用力擦过她脸上的泪痕,眼神是浓烈到化不开的、足以焚毁世界的深情与近乎卑微的哀求,“念念!信我!只要蓝光亮着!只要你活着!刀山火海!我沈聿爬也会爬到你身边!活着!等我!”
轰隆——!!!!!!!
第二声灭世的咆哮如同死神的宣判,如期而至!伴随着令人灵魂冻结的、金属被彻底撕裂的刺耳尖啸!合金门中央那扭曲的鼓包,被硬生生撕开一个犬牙交错的、通往地狱的豁口!浓重的硝烟、刺鼻的硫磺味、还有那致命的甜腻气息,如同溃堤的冥河之水,疯狂倒灌而入!
“走——!!!”沈聿和老赵如同两头被逼至绝境的远古凶兽,爆发出震碎灵魂的咆哮!沈聿抓起地上滚烫的突击步枪,枪托上还沾着敌人的脑浆!老赵则抡起了墙角沉重的消防斧,斧刃闪烁着寒光!两道浴血的身影,带着一往无前、有死无生的惨烈气势,迎着呛人的浓烟和豁口外影影绰绰、狰狞扑来的敌人剪影,如同两颗人肉炸弹,决绝地撞了上去!用血肉之躯和最后的武器,在死亡的通道口筑起一道摇摇欲坠的血肉堤坝!
“沈聿——!”陈念撕心裂肺的哭喊被骤然爆发的、如同金属风暴般激烈的枪声、怒吼和濒死的惨嚎彻底淹没!她看着那两个瞬间被硝烟、火光和死亡阴影吞噬的背影,巨大的悲伤和求生的本能如同两条绞索勒紧了她的心脏!她猛地低下头,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狠狠地、决绝地咬向自己的指尖!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鲜血,涌出,滴落在掌心那枚冰冷的蓝色信标上。**
嗡——!
一道极其微弱、却无比执拗的蓝色光束,如同刺穿永夜的第一缕晨曦,骤然亮起!它穿透了弥漫的致命毒雾,穿透了呛人的硝烟,穿透了厚重的金属墙壁,如同一颗倔强的琉璃心脏,在死亡的绝境中,向着苍穹,向着希望,向着生,发出了不屈的搏动!
信号!发出!
陈念最后看了一眼那被枪火、怒吼和飞溅的血肉填满的、如同地狱熔炉入口般的豁口,仿佛要将沈聿浴血搏杀、如同魔神般的背影烙印进灵魂最深处。她含着滚烫的血泪,用生命最后的力量,攥紧那本染血的日记本和那枚跳动蓝光的信标,转身,扑向身后那条黑暗、潮湿、散发着霉味、却通往冰冷大海和渺茫生机的狭窄通道!
身后,是炼狱的咆哮,是血肉磨坊的哀歌,是爱人以生命谱写的绝唱。
前方,是深海的墨色,是未知的凶险,是掌心那一点微弱的、却如同琉璃般纯净不屈的——蓝光。